第二十五章

轎車駛過歌樂山,沿著去白市驛機場的公路疾駛。一小時以前,毛人鳳親自來了電話,要徐鵬飛立刻趕到機場,去迎接美國秘密代表團的到臨。此刻,坐在飛馳的車上,他考慮著擺在面前的局勢,心情很復雜。共產黨在北平召開政協會議,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這巨大的事件,就像原子彈爆炸一樣,帶來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西南各地情況更加惡化,地方勢力進一步顯露出不穩趨勢,暗中醞釀“局部和平”;地下黨到處掀起迎接解放的活動,不僅工廠軍需生產停頓,市郊不穩,而且市中心和學校區一樣,出現各種意外的騷動……

如果控制不住局面,一旦發生風吹草動,影響社會治安,他不只是應負責任,更討厭的是會嚴重影響他的地位和前途,損壞老頭子對他的良好印象。要是在這艱難的時刻,出了岔子,這一輩子就休想再有翻身出頭的日子了。誰都知道,任何人的生、殺、榮、辱,完全操縱在坐鎮山城的老頭子手上。

留在西南的日子不會很久了,急轉直下的戰局,使許多黨政要人坐臥不安。老頭子坐鎮西南也無法控制大局的分崩離析。然而,面對著這樣的形勢,徐鵬飛並不十分憂慮。他根本不注意這些。他的考慮放得更遠:大陸遲早會放棄,今後的問題在於台灣。既然美國已經表明態度,決心在台灣建立遠東“反共”基地;並且特別重視大陸各地的“反共地下活動”,那麽,特工人員今後必定分外吃香。西南地區是大陸上最後放棄的據點,留給徐鵬飛的時間又比較充裕,只要現在把工作基礎打好,布置遊擊,安排潛伏,破壞城市,特別是徹底消滅一切可以消滅的政治犯,使共產黨今後得不到本地幹部,得不到城市和工廠,將來共產黨在西南遇到的困難愈多愈大,就愈見徐鵬飛的功勞!到那時候,最熟悉西南情況,最能掌握潛留特工人員的活動的,當然只有徐鵬飛了。不管台灣如何人浮於事,他仍然可以獨占鰲頭,成為保密局的台柱。因此,他對某些顯要人物因為大局的惡化和前線崩潰而產生的沮喪、絕望和失寵,暗自懷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情。

也正是為了這個,徐鵬飛才十分擔心社會治安,十分重視西南地區今後工作的布置,以及那些毀滅性的破壞工作。他對被別人議論為“守成有余,創業不足”的毛人鳳的不滿,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徐鵬飛近來眉頭皺得更緊。許多事務,他都毫無顧忌地自作主張,采取各種雷厲風行的手段,督促執行。他對毛人鳳愈來愈采取陽奉陰違的手段,自認為這種越權不僅能得到特別顧問的支持,也會取得華盛頓的信任和重視,如果將來西南的部署一發揮作用,那時候連老頭子也會看中他這一手的。徐鵬飛期待著代表團的到達,因為代表團長和他的關系很深,中美合作所創辦初期就是他的老上司。可是嚴醉同來卻使他心裏不愉快,這個大麻子有黎紀綱作助手,率領著在美國訓練的全能特遣隊,對徐鵬飛不能不成為一個絆腳石,妨礙他獨占全功的一切部署。也許,徐鵬飛為了對付嚴醉,應該稍稍收斂一下獨斷專行的傲態,減少別人對他的猜忌,在毛人鳳面前還是要表現得順從、謹慎、忠實一些更好。

轎車飛馳下山,飛機場快要到了。徐鵬飛遠遠看見,一架巨型的銀白色飛機,穩穩地停在機場上。他知道,那是老頭子的座機,美國總統新近贈送的“中美號”。徐鵬飛默默地瞧著那流線型的機身,心裏不禁聯想到:過些時候,自己也該控制一架飛機,以免發生意外。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預作準備,將來萬一落到共產黨手裏,那可怕的結局,真是不堪設想。

漸漸聽見飛機引擎的嗡嗡聲了。徐鵬飛從車窗上望出去,雲層中隱約出現了一架飛機,正向機場接近,一定是代表團的專機提前到了。徐鵬飛有點焦躁,連聲命令著司機:“開快,開快!”

飛機在低空盤旋了一周,開始降落,徐鵬飛的汽車剛進機場,飛機已經降落下來。他推開車門,向前就走,不覺把一支剛點燃的煙,當作煙蒂,撒手丟在路邊的草叢裏,過了好一陣,草叢裏的煙卷,還緩緩地搖曳著縷縷青煙。

飛機上走下來的,首先是滿面紅光的嚴醉;黎紀綱穿著美軍茄克跟在後面,領口上已經是中校的領章了。接著便是全身美式裝備的全能特遣隊員,他們從機艙裏搬運出一箱箱原封的秘密武器、電台、定時雷管和特工物資。

“哈羅!你好。”嚴醉揮著手臂,走向徐鵬飛,兩人親切地握手,互相探視著。

從美國回來的嚴醉,笑嘻嘻地摸出煙盒,滿不在乎地給徐鵬飛奉送雪茄,而且滔滔不絕地問這問那,仿佛他們之間並不存在什麽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