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9章 方學浩瀚(第2/2頁)

吳世忠恍然,看著冷臉的天子,看著劉健,看著謝遷和李東陽,他踟躕了片刻,才道:“臣在思考,思考了一宿。”

“思考什麽?”弘治皇帝錯愕。

“錯了。”吳世忠苦笑搖頭。

“錯了?”

君臣們面面相覷,這家夥,瘋了吧,前言不搭後語的。

劉健吹胡子瞪眼了,提醒吳世忠這是在禦前,切莫禦前失儀,毀了前程。

“錯了什麽?”

“都錯了,哎……”吳世忠一副信仰崩塌的頹然之色,幽幽地道:“如這存天理,滅人欲,就是大錯特錯,何為天理?何為人欲?人欲者,情也。就如孝順父母一般,人孝順父母,也需壓制自己的本心,而只因為天理說該孝順父母,便按著天理去做嗎?”

“這真是謬論,人們孝順父母,便是發乎於與生俱來的人情,那麽……這樣的人情,為何要滅?人生來便有性情,抑制本身的欲望,本身就是不對的,所以朱夫子錯了,聖人的面貌,就該有它本身的樣子,以後人的身份,對聖人的思想去牽強附會,這更是大錯特錯。”

“……”

弘治皇帝懵逼地看著吳世忠。

劉健也不禁有點頭重腳輕了,他所認得的吳世忠,該是個穩重得體的人啊。

此時,只見吳世忠嘆了口氣,接著道:“數十年所學,毀於一旦啊。人讀聖賢書,是為致知,此知,謂之良知也;人有了良知,便該遵從自己的本心和真性去做事,而非刻意的克制自己的欲望,人無欲無情,雖是從此做不得禽獸,卻又和草木有什麽分別?”

“當今的聖賢書,越來越繁復,臣讀書數十年,依舊沒有讀出什麽頭緒,這十幾年來,一直在想,書中的‘道’,到底是什麽?這裏頭,可謂眾說紛紜,可現在,臣醒悟了,所謂的道,無外乎是良知而已,就寫在論語裏,簡單明了,明明白白……”

“夠了!”劉健忍不住呵斥吳世忠。

當然,之所以呵斥,是不忍看著吳世忠在陛下面前發瘋,而誤了自己的前途。

吳世忠卻是哭了。

眼睛通紅,淚珠沿著眼角掉了下來。

難受啊。

讀書二十年,二十年來,一日不敢釋卷,他從無數復雜生澀的文章裏,希望能追求聖人的精髓所在,可越讀越糊塗,懂的越多,反而越不知聖人所求的東西,如何實現。

一夜之間,三觀俱毀,從西山回來,他一夜都沒有睡,在自家的廳裏,背著手,來回的踱步,每一步,踱的都很心涼。

啪嗒……

他雙腿無力,猶如一攤爛泥一般的跪在了地上,淚水縱橫:“大道至簡,大道至簡啊,今日方知,原來自己十數年來,所尋求的答案,其實在十數年前,開蒙的先生,就已教給自己了,今日才知道啊……”

站在一旁的蕭敬想要呼喚禁衛,將這個膽大妄為的禮部給事中趕出去。

弘治皇帝卻是壓了壓手,蕭敬頷首點頭,乖巧地後退了一步。

“什麽大道至簡,你到底在說什麽?”李東陽覺得蹊蹺。

“存天理,滅人欲,此朱夫子之論,朱夫子乃聖人,你敢抨擊聖人嗎?”謝遷性子最直,忍耐不住了,不再顧劉健的面子,大聲的訓斥吳世忠。

好歹你吳世忠也是進士,做了幾年的官,劉公如此垂青你,你竟在這裏撒野發瘋!

謝遷很是氣不過,氣呼呼地道:“虧得你還是聖人門下,朱夫子門下,你讀的什麽書?”

朱夫子門下……

這五個字,瞬間像一柄劍,刺入了吳世忠的心臟。

吳世忠嘴唇哆嗦著,臉色青紫,一雙眼眸顯露著痛苦之色。

突然,他擡起了頭。

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直面著堂堂內閣大學士謝遷,鄭重其事地道:“又錯了。”

“……”謝遷正待要咆哮。

卻聽吳世忠驕傲地道:“請呼下官為方夫子門下……走狗……”

方……方夫子……

世上……何來的方夫子……

在眾人驚愕的臉色下,吳世忠慨然地道:“下官蒙王先生傳授真學,王先生受教於方夫子,方學浩瀚,下官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