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6章 水到渠成(第2/2頁)

方繼藩最後取了一張擱在桌上,慷慨的朝那婦人道:“這是我泰山賞你的,你再去端點茶水來。”

老婦見了這銀票,已是嚇得臉都白了,既想推拒,又舍不得,短暫的猶豫,又恐方繼藩收回寶鈔的模樣,一把將寶鈔收入囊中:“是,是。老爺……老爺公候萬代。”

方繼藩很想吐槽她,這位‘老爺’乃是天子,人家是皇帝萬代,稀罕你這公侯萬代。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蕭敬才氣喘籲籲的回來,兩腿已是顫抖,一臉疲累的樣子,邊喘著氣道:“打探了,打探了,都打探了,這左鄰右舍,還有隔壁幾條街坊,入學者極多,幾乎家家戶戶有適齡的孩子,都入學了。”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而後背著手踱步,突然看著王守仁道:“這……這就是希望嗎?希望!王卿家,你還記得當初你對朕說過的話,卿在烏拉爾時,要讓這些韃靼人臣服,便是給予他們希望,朕一直都在想,什麽是希望,何謂希望,可現在,仿佛在這裏看到了希望,可希望到底是什麽,朕還是不明白,卿家可否相告?”

王守仁一直以來,都是沉默寡言,陛下到哪裏,他只是跟隨,既不溜須拍馬,又似乎懶得和人打交道。別人沉默,或許只是單純的沒啥可說的,可他沉默,似乎腦子一直都在思索著什麽。

此時聽了弘治皇帝的詢問,王守仁臉上表情依舊不便,從容的道:“希望不過是人能伸手觸及到的東西。從前大明的教化,只重德行,不重技藝,人人都在學八股,這八股文,若是能有功名,則有用,若無功名,就無用,因而除了那些詩書傳家之人進學,其余的百姓,從這八股制藝之中,看不到任何的希望,那麽他們為何要學呢?何況,學習,本就是花費銀子的,供養一個讀書人,是極不容易的事,世上的父母再愛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為了孩子去追求一個希望渺茫的功名,而供養他寒窗苦讀。尋常的百姓們,沒有希望,自然,對於識文斷字,對於讀書,沒有什麽盼頭。”

“可在南通州,卻是另一番的景象,這裏的學館,學的不只是仁義禮信,臣並非是說仁義禮信不重要,臣教授弟子,一直都對他們強調‘良知’二字,這良知,便與人的德行分不開關系。可單單教授這些,是不足以讓人肯入學的,入學,學的不該是八股,而當是技藝,詩詞、工物、農學、醫學,算學,孔聖人在的時候,就一直強調君子六藝,認為君子,當有一技傍身的本領,方才可以立足於天地,從前的君子六藝,乃是禮、樂、射、禦、書、數,可如今,世道不同了,自是不可食古不化。”

頓了一下,王守仁接著道:“當學館裏所學的知識,可讓人有一技傍身,使這窮困的子弟可免於窮困,令他們有更好的出路。富貴的子弟,學了去,將來可借此而振興家業,光耀門楣,那麽……誠如陛下所言,這天下的父母,誰不愛自己的兒子啊,誰又甘心於自己的子弟,如自己一般的平庸,八股之學,他們學了無用,可真正有用的學問,能讓他們的子弟有著莫大的好處,他們豈會不趨之若鶩,便是砸鍋賣鐵,也定要將孩子供養出來。”

“臣以為,這便是希望。歷朝歷代,都不曾給寒門希望,卻又希望,能夠教化他們,讓他們知道榮辱,卻殊不知,寒門的子弟們,是最精於算計,也曉得利弊的,讓他們砸鍋賣鐵,去學那無用之物,哪怕是陛下拿著一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不肯學。可若是學了有用,能使自己的孩子,將來免於自己的困頓,他們便是沒了自己的性命,不必朝廷三令五申的催促,不必地方官的鼓勵,他們自然而然,會進入學堂。這教化,就如治水,無非就是因勢利導而已,想明白了這一節,自是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