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0章 除天下之大害(第2/3頁)

適林掃視眾人,用力地問道:“敢問二三子,當今之時,天下之害,孰為大?”

四人張了張嘴,但都未說出來。

“不敢說?”

適林笑了:“那我替汝等說!”

他騰地站起,跳到了磨盤之上,面容因憤怒而扭曲,用極力壓制的音量道:“當今之害,莫大於人君者之不惠也!當今之害,莫大於陛下之驕固暴虐也!”

“秦始皇帝,他,就是當今天下之大害!”

……

此言如同驚濤駭浪!席卷眾人的心膽,哪怕對朝廷有怨言,但礙於皇帝多年來豎立的權威,從未有人敢說出口過。

但他們,畢竟是被孟子罵作“無父無君”的墨者啊!在秦朝體制內部,最該想明白這件事的,除了墨家,還能有誰?

短暫的沉寂後,一個許多年前,被前任巨子“唐夫子”從邯鄲廢墟裏救下的孤兒趙尹,大著膽子問道:“敢問適林,這當今之大害,該如何除之?”

適林的回答,再次驚起一層浪。

“當誅之!”

“啊!”

縱然有所準備,四人亦不由後退了幾步,有人立刻趴在窗戶邊,心虛地看看外面,生怕被偷聽,那他們就死定了。亦有人貼著墻,不知這時候該不該開溜……

秦律,聽到謀反之言不報官,是要株連的!

但適林卻咄咄逼人,繼續說著這些每個字,都足夠他五馬分屍,三族夷滅的大逆不道之言!

“曾經有儒生質問子墨子,昔者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此皆立為聖王,是何故也?”

“子墨子說,這不叫‘攻’,而叫做‘誅’!”

“儒生認為,誅是上罰下,以下犯上則叫做弑。但吾等墨者不然,只要是懲暴罰不義,便是誅!”

墨家的誅,與等級高低無關,而是正義對不正義的懲罰。

低賤的黔首刑徒,面對諸侯將相的苛暴,奮而誅之,亦是正義!

也難怪,同樣贊同“誅一夫”的孟子,一定要和墨家的誅暴撇開關系,罵他們:“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在墨子死後,墨家分裂,各個派別教義有所偏斜,其中就有一派“俠墨”,他們布衣粗食,扶危濟困,誅殺酷吏,消滅暴政,希望兼愛的光芒,能夠普照苦難的大眾。

但理所當然,這一派受到了諸侯的打壓,亦遭到墨家其余派別抨擊,很快就消亡了。

然而,今日,誅暴的大旗,卻被一個秦墨的年輕弟子再度扛起:

適林目光無懼,走向四人,振振有詞:

“作為君主,哪怕他是皇帝,如果施暴政,且不知悔改,屢勸不聽,理所當然,就要被人人得而誅之!此乃為天下除害之事!”

“不!”

第一個發聲拒絕的,竟是跛腳的楊毅。

他雙手死死堵著自己的耳朵,不斷搖頭。

“我雖是墨者,但亦是關中秦人,不是那些整天想著六國刺客,我不會反秦,不會傾覆父母之邦!”

“我會戳破耳膜,咬斷舌頭,就當什麽都沒聽見,亦不會告發汝等!”

說著,他便要拔腿離開磨坊,誰料剛開門,就撞上了一人!

……

門外突然出現人影,除了適林外,磨坊內眾人大驚,以為自己的話被人偷聽。

但門口那人卻舉起手中的明火,在臉前晃了晃,接著將其扔到地上,踩滅。

眾人已看清了他的面容,楊毅最為驚訝。

“唐……唐先生。”

來者正是許多年前,和程商一起在陽城墻頭,與黑夫有過一段對話的唐鐸,但不像程商成了黑夫好友,唐鐸做了公子扶蘇門客,如今在少府供職,乃秦墨的二把手,亦是少壯派的靈魂人物。

“毅,你錯了,大錯特錯!”

唐鐸步入磨坊,將楊毅逼退。

“子墨子說過,視人之國,若視己國;視人之家,若視己家;視人之身,若視己身。這就是墨家的兼相愛、交相利。”

“別說現在天下一統,諸侯並為一家,就算過去還分裂時,只要入了墨門,便不分國別,吾等只剩下一個身份:墨者!”

楊毅步步後退,嘴上卻仍辯道:“墨,亦是秦墨,西方之墨!”

唐鐸卻搖頭:“你籍貫是關中不假,但其他人呢?”

他指著適林等人道:“適林籍貫是宋地,趙尹籍貫是邯鄲,還有家在淮陽的、陶丘的,秦墨的青壯一代,多是孤兒,來自五湖四海……”

“秦墨,西方之墨者……那是百年前的老叫法了,現在,哪還有什麽齊墨楚墨,南方墨者東方墨者?這世間,只剩下一種墨者……”

他擲地有聲:“天下人之墨!”

“故天下人之墨,當興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不該拘泥於地域門戶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