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把酒問君

範寧的同伴們跟隨著縣學學政去了縣學,範寧卻留了下來。

縣衙後堂內,範寧獨自喝著茶,耐心地等待王安石。

王安當然是去處理驚牛傷人案,部署手下調查策劃驚牛案的幕後之人。

範寧卻從這件事中發現了一些端倪,從上午到現在,他發現幾乎都是王安石一人在唱獨角戲,沒有看見縣丞和縣尉的身影,甚至連主簿也沒有看見。

或許只是一個巧合,但想到杭州的百姓告狀,想到今天上午發生了驚牛案,直覺告訴範寧,恐怕縣衙內部不和。

如果自己猜測是真的,那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一項改革如果得不到縣衙上下齊心協力的推行,十有八九會出問題,甚至還會出大問題。

即使青苗法被王安石依靠縣令的權力得以強行推行,但也不會長久,說到底,任何一項改革都是人治問題。

“讓賢弟久等了!”

身後傳來王安石略帶疲憊的聲音。

範寧回頭,只見王安石快步走進院子,雖然他面帶笑容,但臉上的笑容卻難以掩飾他眼中的憂慮。

不過王安石一聲‘賢弟’卻讓範寧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他連忙上前行一禮,笑問道:“小弟現在才來鄞縣,大哥沒有生氣吧!”

王安石臉一板,故作生氣道:“我當然生氣,你如果再不來,我就只好親自去吳縣把你抓來!”

說完,王安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了,範寧心中也稍稍一松,至少王安石還有那麽一絲樂觀情緒。

“坐下,我們慢慢談。”

這時,有衙役給他們送來一壺酒和幾道菜,王安石拾起一支筷子,在酒壺裏蘸點酒小心翼翼地嘗了嘗。

這個舉動讓範寧暗吃一驚,連忙問道:“大哥,有這麽嚴重嗎?”

王安石笑了笑,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給範寧斟滿一杯酒,又給自己的酒杯也斟滿了酒。

“來!今天倉促了一點,這杯酒就當作為兄替賢弟接風洗塵。”

“謝謝大哥!”

範寧舉杯表示謝意,隨即一飲而盡,酒很淡,幾乎沒有什麽度數。

範寧搶過酒壺替王安石斟滿酒,王安石注視著酒杯良久,這才輕輕嘆息一聲道:“我現在才理解重新分一塊餅是多麽艱難,這還只是一座小縣,一個小小的青苗錢就觸動了這麽多人的利益。”

範寧沉吟一下問道:“現在借青苗錢的農民很多嗎?”

王安石想了想道:“大概一萬五千戶左右,占了所有農戶的三成左右。”

範寧眉頭一皺,不解地問道:“大哥,一萬五千戶不算少了,難道家家戶戶都這樣窮,一年下來,連買種子的錢都沒有?”

王安石笑了笑,反問道:“你也是鄉下出來的,難道你自己沒有感受?”

範寧一時沉默了,他家雖然沒有借過錢,但在他記憶中,日子過得確實很拮據,他母親將省吃儉用發揮到了極限,積累多少年才勉強攢下十貫錢。

不過那還是自己父親是漁夫的緣故,漁夫雖然很辛苦,但收入確實比一般農夫要高一些。

可就算這樣,自己家也過得很艱辛,更不用說那些靠租田種地為生,或者家裏只有十畝八畝田的農民,一年辛苦下來,恐怕只夠糊口。

如果家裏人口多一點,恐怕糊口恐怕都不夠,否則貧寒人家怎麽舍得把七八歲的女兒送去大戶人家當丫鬟。

範寧沉默良久道:“我只是覺得江南地區比較富裕,就算有貧寒人家,也不會占到三成之多。”

他注視著王安石,眼中充滿疑惑不解。

王安石搖搖頭道:“只能說明你並太不了解民情,江南的富裕只是相對於北方而言,北方的赤貧人家大概占到六成,鄞縣只有三成,這就很不錯了。鄞州平均每戶人家有二十畝地,若都是上田還好一點,如果是中田或者下田,那艱難了,交了稅後就只剩下十幾貫錢,上有老,下有小,要吃飯穿衣,要看病吃藥,一年到頭都靠這十幾貫錢,哪裏還有余錢買種子?”

說到這裏,王安石長長嘆息一聲,“尤其在青黃不接之時,很多人家連飯都吃不起,只能借錢度日,那些豪門巨富和錢鋪就靠這個剝削農民,八分的利錢啊!借一貫錢,三年後就變成四貫錢,一畝地就沒了,長此以往,有點田產的人家也會變成赤貧。”

範寧沉吟一下又問道:“那佃農怎麽借錢?”

“佃農可以找主家借錢!”

王安石見範寧不太明白,便又解釋道:“一旦你真變成了赤貧人家,想借錢都借不到,就像你說的佃農,借錢要用財產抵押,沒有抵押,誰肯借錢給你?我推行青苗法,就是要保住小自耕農,歷朝歷代滅亡都是因為小自耕農消失引發,如果放縱高利貸盤剝農民,最後赤貧民眾越來越多,一旦出現天災,糧食歉收,農民又沒有財產抵禦災害,大規模的流民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