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賠累

張瀚精神和身體雙重受損,醒來沒有多久,也沒和張春說上幾句話,就又昏沉沉睡過去了。

睡夢之中,似乎有一雙手在撫摸著自己,極盡溫柔,叫他感覺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和安心,這種感覺,似乎只有在自己的幼年才有過。

第二日天明時,他被一陣飯香味給吸引醒了。

切的整整齊齊的腌好的白蘿蔔條,一小碟碧綠的雪裏蕻,一碟炸的油光雪亮的花生米,還有幾瓣糖蒜也擺了一碟,四小碟菜放在條盤上,看著就是十分誘人,還有一碗熬的十分粘稠的黃燦燦的小米粥,正自冒著熱氣。

“大‘奶奶’,哥兒醒了。”

張瀚一醒,就有一點動靜,趴在床頭打盹的張春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

這一次,他看到的張瀚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雙目大開,兩眼炯炯有神,完全不是前些日子裏的那種半昏迷半清醒的垂死狀態。

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就算主仆有分,張春和張瀚的主仆情誼也是不淺,看到少主人起身時的模樣,張春一臉歡喜,就差跳起來歡呼雀躍了。

對張瀚來說,半夜的思索和好睡,也叫他徹底梳理清楚自己眼前的處境。

當然,全盤接受尚需時間,最少對眼前的他來說,現在要做到的就是接受眼下的現實,自己已經是一個大明萬歷年間的晉商子弟了,要做的就是立穩腳根,別的事都先不談。

幼而喪親而早早自立的張瀚,在接受現實這方面,比起普通人來是強的多了。

“瀚兒,你好糊塗,此番真是好險,也是叫娘好擔心!”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從外間走了進來,一進門,便是斥責起張瀚來。

她發髻稍有些亂,身上的青綢緞面的襖服也有些皺了,顯是在外間打了地鋪守候,張瀚估計,半夜間撫著自己額頭看有沒有發燒的那只手,應該也是這婦人的吧。

這就是張瀚的母親常氏,性子向來有些嚴剛,張瀚潛意識裏很是怕她。

在張瀚看來,眼前的婦人相貌姣好,氣質也很出眾,一眼便看的出來年輕時是讀過書的,而且性子屬於要強的那種。只是張瀚的父親早逝,常氏成了這一大家子頂門立戶的人,張瀚又幫不到她,這婦人心氣甚高,心裏恐怕很苦,這使得她臉上皺紋很多,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老很多。

張瀚想起半夜撫著自己額頭的那只手,再看看眼前的婦人,雖然對方在斥責自己,若是以前的張瀚必是反感和害怕,而他卻是感覺心頭一酸。

只有父母早亡的人,才能明白張瀚此時的感覺吧……

有多少夜,自己恨不得被母親拎著耳朵教訓一頓,而醒來之後,淚濕臉頰呢……

張瀚心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腦海中原本的記憶和情感和他本人的記憶情感都混雜了,懷著復雜的心思,他坐直了些,向著張常氏道:“娘,我這回知錯了。”

“嗯?”

常氏有些意外,眼前這兒子,自小聰慧,然而性恪卻有不小的缺陷,太過自傲和固執,向來是油鹽不進的脾氣,今日這般坦然認錯,在她的憶記中,實在是並不多見。

“孩兒不該這般賭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你能這麽說,當娘的十分欣慰,也不必多說,只要你懂事了,我們張家就有指望,和裕升也就有指望。”

常氏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她坐在床邊,用自己的手握著張瀚的手,母子二人血肉連心,這一刻真的不必再多說。

張瀚一邊感受著自己向來渴盼的母子之情,心中卻也是一凜。

看起來,常氏的臉色難看,並不純粹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是和裕升這個商號,還有商號支撐著的張家已經有了一些麻煩和問題,而此前的張瀚甩手大掌櫃,一心聖賢書,是個標準的書呆子,家中的情形,竟是一概不知。

“娘,商號近來怎麽樣,家裏用度可還夠?”

常氏微微一征,眼神上下打量了張瀚一番。

張瀚面色如常,只露出關切的神情。

“你先養著,”常氏淡淡的道:“不管商號還是家裏怎樣,又不會短了你的吃穿用度。”

“嗯,娘說的是……”張瀚先應一聲,接著卻又道:“兒子經此一事,自覺以前太過糊塗,有心到鋪子裏去張羅外頭的事,家裏沒有成年的男子,兒子自當去頂門立戶。家裏什麽情形,也該真真切切的問清楚了才是啊。”

常氏臉上露出驚容,又再仔細看了看張瀚,終是點頭道:“不成想,你一番大病之後,人倒是真的懂事多了。”

她想了想,知道手頭這一攤子事遲早要交給兒子,以前張瀚只是個書呆子,現在看來,竟不妨慢慢透些實底給兒子知道,也好給自己幫一把手。

拿定主意,常氏便思索著道:“咱們和裕升說是販賣雜貨,茶葉,油,紙,棉布,南貨,什麽都賣,其實主營還是糧食。這兩年,天時漸漸不好起來,咱們山西,陜西,直隸,這一帶這兩年都是欠收,有些府縣,竟是差不多絕收。糧食一少,價格騰貴,咱這糧主要是賣給那些韃子,人家卻不認咱這邊減產,還是壓著價買,一來一去,利自是薄了許多,這兩年,咱和裕升委實吃了不少的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