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京師夜

方從哲道:“梓山這般說,定有理由,我願聞其詳。”

“為主帥者,萬不可在臨敵時自亂陣腳,意志不堅。當年下官在寧夏時,北虜犯邊,地方上慌亂,將領們均是說虜騎甚眾,不可與敵。結果我派副將送了酒宴過去,就說是勞軍,虜騎驚慌,居然就那樣退兵了。”黃嘉善道:“楊風筠當然知兵,不過,我看他是當年蔚山一役失敗,膽氣有些弱了!”

“看他的信,各路將領膽氣不壯,確乎其然,另外,軍需不足,器械不精,這也是有的吧?”

“閣老,邊鎮兵馬,向來打的不是營兵啊。”黃嘉善理所當然的道:“遼東事起後,調的都司以上武官有三百多員,他們的家丁加起來便有近兩萬人,東虜全族丁口不過六萬余,加上漢軍之類也不到十萬人,其中精兵與我大明諸將家丁相差不多,我又有營兵火器之利,人數且遠在其之上,這一仗,看不出有不打的理由!”

“當然,”黃嘉善又道:“臨敵相機決斷指揮,亦很要緊。進兵的路線,諸將調派,激勵士氣,比如斬首老奴的賞格,這些不妨提的高些,用來激勵將士,如果楊風筠將這些事做好了,下官看不出東虜有什麽勝機。再怎麽說,東虜向來比北虜好打,嘉靖年間建州衛多次犯邊,結果被李成梁剿殺的很厲害,努兒哈赤也是仰李府鼻息,這才幸免於禍而已,相比較北虜,下官覺得東虜不過是跳梁小醜,邊將誇大其勇也是有的。”

方從哲覺得黃嘉善也有些過於依賴他當年在西北撫邊時的經驗,對東事不怎麽用心考察,所以恐怕他的話不能盡信,然而他自己從未認真去管過邊境之事,在此等事上也只能仰賴黃嘉善的判斷。

況且朝中上下,包括兵科給事中在內都覺得大兵雲集,對東虜痛加征剿即可,此時說出憂慮失敗的話,方從哲擔心自己原本岌岌可危的聲望瞬間就會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方從哲也不提楊鎬派了專差送信的事,他道:“本兵與我同發紅旗至遼東,催促楊風筠即刻進兵,至遲不能延誤到三月初一之前,我公覺得意下如何?”

“敢不從命?”黃嘉善笑道:“天兵一至,東虜必成齏粉矣!”

……

天黑之後,送信的把總才被叫到方府之中,方從哲也沒有見他,只叫了一個書啟幕僚拿著復信給這把總,吩咐他今晚過後,明天早早出城,不得在城中耽擱,兩天過後,務必將這封復信送到。

另外這個幕僚告訴把總,朝廷已經決意發下紅旗,催促用兵,所以他的回信一定要在紅旗抵達沈陽前送到,否則怕楊督師會措手不及,鬧出笑話來。畢竟這個把總此行是請延長進兵期限,方從哲也不希望兵部紅旗派到沈陽時,自己的這個心腹督師還蒙在鼓裏。

把總只是一個下層武官,在國朝中前期時,把總武官身負要職,經常是指揮僉事以上一級的武官才能擔任的軍職,到萬歷末年時把總的地位已經和當年判若雲泥,這個把總只是個百戶武官,六品武職,在督師行轅一抓一把,說白了就是個打雜跑腿的差役,行轅裏負責很多雜事的中軍官就是遊擊銜的軍職,三品武職,在巡撫或巡按上門,甚至是兵備道,參議,同知們上門的時候,中軍官也得笑嘻嘻的跪下參見,武職官不值錢,也沒有人將他們放在眼裏,越是這般,他們了解到的底層的東西就越多,心中的擔憂就越重。

這個把總平常在行轅裏頭,見識到大人們的虛驕之氣,似乎不將東虜放在眼裏,而他看到的中下層的武官,還有普通的營兵,甚至是那些裝備精良的家丁,提起和東虜做戰時,每人心中都很犯嘀咕,甚至是感覺膽怯。黃嘉善和方從哲說話時,一切經驗都是從寧夏和西北的情形出發,那裏的套寇就是火落赤,說是有十幾二十萬人,其實是連老夾幼帶婦孺的數字也不足此數,真正的披甲估計也就是幾千人,而且平時散居各處,明軍將領帶幾百家丁就能趕走幾千上萬的牧民,遼東面對的是幾萬人的精銳軍隊,編制上下分明,軍紀森然,進退有序,旗鼓完整,而且主力披甲兵的裝備器械都遠在明軍之上,撫順關一戰,明軍主力一萬多人出戰,結果被後金兵一鼓擊破,除了少數人逃脫外,連總兵在內的一百多武官和一萬多戰兵全部戰死,馬匹損失幾千匹,軍資器械損失無數,這次慘敗加上撫順失守,清河失守又損失過萬人,連續慘敗之後,在遼東的明軍已經漸漸失去對後金的必勝信心,特別是現在天氣尚且寒冷,軍馬還很疲瘦,未曾認真喂養,軍餉缺乏,各鎮都有欠餉,士兵糧餉不足,士氣很差,馬匹的豆料都被上下貪汙或是分食了,上頭的這些大人物養出這樣的軍隊來,卻偏指望他們能夠輕松的戰勝強敵,獲得勝利,想來就是一種莫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