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激流

有人在河水中奮力搏擊,更多的人已經被河水沖走,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幾百上千人在河水裏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寥寥幾個水性高明的遊上岸邊,驚魂未定,身上光光一片,不要說兵器和甲胄,連衣袍也不剩下一件。

楊義身邊有人哭出聲來,在一些新兵眼中眼前的事太可怕了,幾乎超出他們的承受程度,戰場上廝殺有人生有人死,可看著這麽多同伴被河水沖走,這邊卻是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哭你娘的哭。”

一個千總模樣的武官策馬經過,對著幾個哭叫的新兵揚鞭便打,幾鞭過後,哭聲便是消失不見,只剩下求饒聲。

“打仗就是這鳥樣,運道不好的先死,你若不小心便是你死,各人都打起精神來,隨杜大帥一起殺敵立功。”

千總操著濃重的陜西腔叫著,一邊帶著自己的家丁疾趨向前,不一會功夫便走遠了。

楊義忍住氣,周大牛等人面色都不好看,上官們對他們視若草芥,這時鼓動他們殺敵,誰又真的能一下提起心氣來?

待各人穿好衣袍,重新穿戴好布甲或皮甲之後,整好隊列,渡過河的兵馬總共有一萬多人,象楊義這樣的遼鎮兵馬很少,多半是宣大等地過來的精銳,杜松本人和他的家丁也全部渡過河來,前哨直撲吉林崖方向。

四周都是崇山峻嶺,河灘過後就很難看到平地,山勢從平緩到陡峭,四處都是密林,沿著山巒生長著,背後的是碧綠與土黃色相夾雜的湍急河流,每個人的面色都很難看,他們都沒有什麽知識,不知道這處地形在兵法上類似死地。

“你們這些遼兵,怕甚個鳥,建奴這樣的韃子咱們年年打,俺這條大槍不知道戳死多少北虜,東虜又比北虜強什麽不成?”

一群宣府兵在一個都司率領下結陣向前,一個扛著槍的宣府兵向楊義一夥人吆喝著,四周的宣府兵,也可能是陜西兵,延綏兵,大同兵,一群群從九邊調過來的邊軍們剛抹幹身子,臉上帶著善意的笑容,向著驚慌失措的遼鎮兵哄笑起來。

楊義臉上也有些愧色,感覺自己想東想西的想的太多,自己的部下也有些畏怯,眼前這夥陜西大同調來的西北邊軍,餉拿的也不多,還是離家幾千裏的客兵,光在路上走路就用了半年,結果這幫人的士氣比遼兵還要強出不少來,想想倒真的有些慚愧。

周大牛幾個也是低了頭,悄聲向前走著。

遼鎮在去年的幾次大戰中損失很嚴重,清河加撫順損失一萬多人,野地浪戰損失了近兩萬人,這些都是老兵,這一次出戰遼鎮兵中的新兵比例最高,士氣和戰鬥力當然遠不及其余的九邊兵馬。

一個百總騎在馬上看著這邊的動靜,看旗號這是從薊鎮調過來的軍官,在他身邊也沒有幾個親兵,大約是個落魄不得志的底層軍官,身上的甲胄擦的雪亮,內裏的曳撒卻是已經十分破舊,他相貌清秀,眼睛很大,臉上卻滿是黑亮的絡腮胡子,配上雪亮的明盔和亮甲,看起來威風凜凜,神勇難犯。

百總掃視四周,大聲道:“不管怎樣,當兵吃糧,就是要殺虜,各人來唱個軍歌,提提精神!”

四周的人胡亂答應著,一會有個嗓子亮的起了個頭:“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剛剛扛槍的宣府兵笑著接唱:“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更多的人跟著接唱起來,各人的嗓音有高有低,唱的調門也是千奇百怪,但大體上是北音和秦腔為主。

眼前是凝雪片片的蒼山,密林陣陣掩映人眼,身後是滔滔流淌著的渾河水,楊義的心頭,突然湧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他感覺自己想流淚,身體情不自禁的發燙,喉嚨發緊,兩拳也情不自禁的捏緊起來。

百總掃了眾人一眼,跟著大聲唱道:“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眾人跟著唱:“幹犯軍令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各人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語調也越來越激昂,這是戚繼光在總兵任上時所作的軍歌,雖不是傳統的秦軍軍歌,但勝在簡單激昂,朗朗上口,在北方已經有很多地方傳唱,遼鎮也是唱過,這時跟著唱的人很多,整個渾河岸邊,到處都是高昂的歌聲。

此時楊義也忍不住了,他顫抖著身體,高聲唱道:“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周大牛,成方,李明禮,越來越多的人挺直胸膛,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殺虜!”楊義將手中的腰刀抽出,縱聲怒吼。

“殺虜!”成方等人高舉刀槍,一起大吼著。

“殺虜,殺虜!”更多的人都這般吼著,一萬余人的聲音匯成巨大的聲浪,如拍岸的浪花一樣,拍向著界藩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