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無衣

一個輜兵道:“旗隊長你怎辦?”

“老子當然是留下。”旗隊長道:“大人說過身處絕境被俘者還是好漢,不過老子是和裕升的軍官,這身皮和你們就不一樣,老子又是戰兵出身,投降北虜就算能活也必受折辱,沒準要被關上幾十年,放羊牧馬給人打罵,老子受不得這種鳥氣。家裏有老婆有孩子,戰死了有撫恤,不如死了算球。”

旗隊長說完,看著眾人道:“老子說的是自己的心裏話,可不是要你們跟著學,各人想怎樣,都隨自己心思。”

一個十六七歲的輜兵眼看要哭出來,半天後才道:“旗隊長,我想和你一起,心裏又害怕,你怎不怕?”

“操你娘的盧四……”旗隊長罵了一句,接著道:“老子怎不怕?”

盧四道:“那你怎說要死?”

“你懂個鳥……”旗隊長瞪眼又要罵,突地也是一泄氣,半晌才嘆息著道:“大人說的是一回事,咱們要是真降了又是另一回事。別的不說,這脊梁骨不得被人戳折了?老子死了,家裏人享福,老子不死,全家怕要跟著受罪,老子也怕死,有時候還是死了舒服點。”

盧四的樣子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旗隊長看看眾人,罵道:“願留的,準備子藥,好好休息,想活命的,夜裏我安排打開軍台,趁夜往南跑,能跑就跑掉,往東南西南都有軍台和邊墩,一會老子會寫張軍令,不算你們臨陣脫逃!”

按軍規來說,主官戰死,部下無功而返者皆斬!

和裕升平時很少斬刑,但戰場軍紀一樣嚴格,而且執行起來絕不會打折扣。

如果沒有這旗隊長的軍令,私走出逃,這輩子是回不了李莊了。

至於旗隊長下這個決斷也無問題,竭力抵抗苦戰之後,面臨必敗局面,這般的決斷並無錯處,只是各個主官的性格不同,最終的決斷肯定也有所不同。

“成了,各人散了。”

旗隊長是戰兵出身,頗有幾分軍人雷厲風行的作風,話說完後就瞪眼叫各人都散了。

半夜時,有十來個民夫和幾個輜兵站在了軍台門口。

天空有半輪彎月,滿天星鬥灑下光輝,除非是夜瞎子,不然的話這般的景像走夜路倒是好走,在旗隊長的令下,軍台城門打開,民夫們魚貫而出,趕緊就是往南跑。

幾個輜兵還有些猶豫,他們多是不到十六七歲的年紀,有人是害怕想跑,還有幾個是被上頭趕出來的。

用旗隊長的話說,就是“半大娃子,毛還沒長齊,死在這裏可惜了!”

盧四就在其中,他心裏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害怕,又有些慚愧,同時也有些後悔。這時他才想起二哥的話來,果然當兵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簡單。

就在各人猶豫時,身後的門已經砰的一聲關閉了。

……

天亮之後,號角聲又響了起來。

張瀚等人還是站在女墻後往軍台那邊看。

前前後後,這個小小的軍台已經拖著十萬人的蒙古大軍十來天,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號角聲中,蟻群一般的牧民扛著雲梯推著楯車蜂擁向前,騎兵以弓箭在近處壓制,軍台中先是並未還擊,待北虜步兵進入射程後佛郎機先開火,然後是虎蹲炮開火,接著便是火槍全部打響!

一朵朵火花在軍台上方盛放著!

張瀚看的心馳神搖,兩手也重重的握著城堞,他不會希望自己在那邊,但他真的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夠再次擊退敵人!

李守信道:“架雲梯了。”

不僅是雲梯,也有沖車,砰砰的撞擊聲連幾裏外也聽的很清楚,軍台的門很快被撞碎,撞擊之時,火槍不停向下打放,蒙古人利用楯車掩護近距離向上射箭,有幾個輜兵分明被射中,人縮進了軍台內部。

從軍台上方開始有人伸出推杆,把架起來的雲梯推翻。

成串的北虜從雲梯高處墜落,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箭雨越發密集,在集寧堡這邊看,仿佛是雨水在倒著落,或是草從自地面向上疾飛,整個軍台幾乎都被箭矢給淹沒了。

“守不住了……”李軒和李守信楊明宇等人面色都很難看,這樣激烈的攻打程度,幾十人的軍台當然不可能守的住。

“唉!”

不知道是誰,重重的嘆息一聲,將手打在城堞之上。

張瀚感覺自己的內心很復雜,在這時他的感覺也是有些無力,他也有憤怒,但更多的是冷靜,在這種時候,他只是一直在算計得失。

當然也有責任。

一條條性命因為他的命令在炮火和箭雨中綻放隕落,張瀚只是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責任越來越重,從開始走到現在,有些事已經走不得回頭路。

或許張瀚真的如歷史上的晉商那樣,在張家口一帶搞搞走私,清軍入關後他和他的部下們都會平安無事,並且享受近三百年的富貴與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