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饑餓

清晨時分,王敬忠在一陣嘹亮的起床號中醒來。

哪怕並不是在營地裏的床鋪上睡覺,每天早晨固定時間的起床號是不會更改的。

永遠如一,絕不改變。

所有人都在帳篷裏醒來,半夜時露水很重,叫很多人以為下雨了,帳篷上落了很多水,內部也有些明顯的潮氣。

一個帳篷睡七個人,兩個帳篷是一個小隊,小隊的帳篷是連在一起的,小隊和小隊,然後是中隊,然後是連隊,大片的帳篷區被劃分的相當嚴密規整,沒有絲毫引發混亂的可能。

哪怕是在行軍途中宿營,外圍還是用長槍建起了防禦,有守夜值宿的整連的士兵,在人們起床時最後一班崗哨打著呵欠走進來,他們沒有時間休整了,立刻洗漱等著吃飯,然後繼續出發。

距離大車隊可能還有一天到一天半的路程,沒有人說的誰,雖然沿河走很難迷失方向,但草原太廣袤了,走了一天,回頭看看和出發時的景色沒有什麽變化,這很叫人心慌意亂。

軍隊已經幾乎斷糧了,俘虜也是一樣,所謂的早餐就是把從所有人身上征集出來的肉幹或幹糧,或罐頭一起放在大鍋裏煮,然後每人打一罐子這種稀粥,喝了一肚子湯水之後開始往東方行軍。

到了晚上,又是和早晨一樣的情形。

也有人想過到河裏打魚,後來發現要喂飽兩萬多人得花一整天時間來打魚,而車隊可能就在一兩天的路程之外,哨騎已經提前去尋找定位了,這樣的情形下停下來打魚並不是明智之舉,如果一天後還是沒有確切的消息,那也就只能停下來了。

王敬忠感覺疲憊,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也並不好看,他的後背和腰身發麻,也很酸痛,這是由於連續十幾二十天都在馬上沒下來,而且吃不飽也睡不好造成的。他的帳篷就是和小隊的將士擠在一起,雖然大家很尊重他,盡量給他留多一些空間,但七個人擠一頂帳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睡的好覺。加上是直接睡在草皮上,草地乍坐很柔軟,但時間久了就會感受到土地的硬度,遠不能和睡在床上相比。

當然所有的話其實都是借口,王敬忠只是感覺自己老了。

他已經年過四十,三十來歲時和王長富投了和記,從鏢師到大隊指揮,麾下一千多人,分得了大量的土地股本,每年都有相當可觀的花紅。王敬忠的老家是保安州,那是相當貧瘠的地方,屬於萬全左衛和宣府鎮管轄,從小到大他就是在窮困中長大的,當了邊軍中的夜不收已經是軍中驕子了,但由於不是將領的家丁,這些本事高超的邊軍將士最多也只能保證自己餓不死,妻兒老小忍受饑寒是常有的事,動輒就是幾個月不關餉,每月發的米也是黴爛居多,將士的妻子不得不做很多活計才能使自己和兒女不餓死,這樣的軍隊是肯定沒有凝聚力和戰鬥力的,事實上崇禎年間的幾次大規模的造反,陜西山西的邊軍將士就占了很大比例,張獻忠當過邊軍,李自成也是,很多起義領袖和將領都是陜甘晉一帶的軍鎮邊軍出身,他們練就了一身本領,然而從未在大明朝廷領到過應有的報酬,於是當他們活不下去的時候就選擇了自己去取。

王敬忠很幸運的找到了最佳的道路,數年時間他已經做到了指揮一千多人的高級軍官的位子上,他麾下的實力在大明邊軍體系裏足夠成為一鎮總兵,最少也是副將格局。俸祿則是總兵也趕不上,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象他這樣的高級軍官被貶到士兵一級確實相當少見,現在的他剛重新回到小隊隊官的位子上,到大隊指揮級別,還有無數的台階要爬。

在小隊成員收攏帳篷和洗漱的時候,王敬忠和助手到夥頭軍的大灶廚房去領湯。

那邊是一個小小的坡地,挖了幾十個灶眼,幾十口大鐵鍋裏湯已經煮沸了。

王敬忠叫助手排隊,很快就能輪到他們,不過王敬忠對早餐毫無期待可言,那湯快稀的能照見人影了,打加入和裕升以來他就沒有再挨過餓,這一次真是狼狽極了。

好在沒有人抱怨,從打飯的隊伍中穿行的時候仍然能聽到一片笑談聲,很多士兵拿餓肚子在開玩笑,這對他們加入商團軍之後是很新奇的體驗,不過對過往的生活來說也是件相當常態的事……誰沒有挨過餓?餓肚子的感覺遠的幾年前,近的才一年多,一年多前這些小夥子在參軍之前多半都是貧苦人家,有很多陜北過來的流民最牢靠的記憶就是餓肚子,對眼下的事他們沒有什麽不滿,打了大勝仗吃幾天苦不算什麽,並沒有人抱怨。

王敬忠臉上也露出笑意,他還是有高級軍官的感覺,對眼前這些小夥子們保持的高昂士氣感覺滿意,不過以他當邊軍多年的經驗也知道,再餓幾天肚子就一定會有牢騷,只是商團軍無論如何都不會嘩變,這一點他有相當強烈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