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8章 議和

孫承宗在遼西的威權來自東林,熊的遭遇來自楚黨的沒落,後人以為是熊廷弼為人的問題,其實並不然,就算換一個性格更好的遼東經略,被攻擊彈劾也是必然之事,這便是黨爭害國。

熊廷弼的遭遇並不遠,由不得袁崇煥不加以警惕和小心。

最好的應對,當然還是立不世之功,何謂不世之功,當然是能以一已之力,平定遼事。

平定遼事,說來簡單,誰敢說能做到?

前後數經略折戟沉沙,死掉了十幾個總兵,近三百武官,將士折損二十萬。

平遼之功,誰不想要,又有誰敢言自己有這般本事?

聽了周文郁的分析,袁崇煥也覺口中苦澀,搖頭苦笑道:“我只能但求盡力去做,但想做出何種成就,亦不敢言。”

“所以只有另辟蹊徑。”周文郁咬著牙道:“老大人可曾想過,議和之事?”

“議和?”袁崇煥一征,搖頭道:“胡鬧,渾說。”

袁崇煥從座椅中站起,笑著對周文郁道:“你到底還是讀書少了,我大明向來是不和親,不議和,不割地,又以天子守國門,當初英宗皇帝被太師也先所俘,結果群臣擁立景皇帝,仍然抵抗,也先只能無奈退走。當年之事以後,提倡議和或是遷都南逃的名聲都是臭不可聞,此後誰還敢再提這事?秦檜等人的銅像,現在可還是在西湖邊上嶽王廟前跪著呢。我袁某不指望流芳百世,可也不能做這般蠢事啊。”

袁崇煥說到最後,已經有些疾顏厲色了。

周文郁現在出的這個主意,確實是步臭棋,簡直臭不可聞。

“當年是當年。”周文郁索性跪下,頓首道:“國家初立,政治拙樸,朝野一心,雖然京營兵和公侯伯不少隨英宗皇帝出征,失陷於敵,但京中還有數萬營兵,關鍵之處在於政治清明,兵備完善,財賦足夠使用,數月時間,於少保就調集了二十萬邊軍和班操軍,足以卻敵。否則也先怎會那麽輕易的退走,又將英宗皇帝給放了回來。現在我大明朝政不修,士風墮壞,特別是邊軍戰力遠不及前,且將領各懷私心,已經有難制之勢。而最要緊的是國力遠不如當年,財賦漸漸難以支撐國用,屢加遼餉賦稅,民間負擔已經太深,又有天災頻降,老大人,卑職恐怕禍不止及外,尚會由內而發哩。”

袁崇煥面沉如水,已經知道眼前這個旗牌官所說的都是事實。

現在的情形當然是不能和國初時相比了,不管是朝堂的政爭,財政的吃力,軍隊的腐化墮落,都完全不能和英宗年間相比。

現在除了九邊外也有班操軍,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能用來修修昌平的陵寢或是京師的城墻,當工匠用可以,用來打仗還是算了。

而且人數也太少了,大明國初到成化之前,國家還是能調度百萬以上的衛所軍,到了現在,恐怕十幾二十萬都很為難,而且毫無戰力了。

九邊倒是職業募兵,但困於糧餉不足,各鎮在萬歷年間重新檢點過軍人和戰馬,都比嘉靖年間大為縮水,戰力嚴重不足,幾千裏邊關,幾乎處處都是漏洞。

遼東這裏則是一個大坑,已經使大明快耗盡了國力,還完全看不到有解決的希望和曙光。

“老大人。”周文郁見袁崇煥意動,當下又急急道:“況且東虜也和也先不同,也先是北虜衛拉特部,並非那成吉思汗之後裔,所以只能稱太師,不能為汗,也未曾統一各部,其內部還是一團散沙。又從草原南下,並無城池人民,所以根基薄弱,所以強則一時,衰則再難復起。而東虜不同,其從老憨立國之前就是傳承百年的部落,有土地人民,且早就開始耕作,征戰三十年完全一統女真,撫順關外千裏之土早就為其所有。現又有遼東和遼南遼中各地,漢民百萬供其驅使,加上八旗數萬,足有十萬難以抵敵的強軍。這樣的敵人,非也先可比,其野心也遠大過也先。朝中有識之士,當皆知老奴所想,是殺進關內,盡奪黃河之北土地,其野心勃勃,我大明又無有能與其可戰之師,是以朝中早就驚懼,王在晉當初為本兵,尚有盡撤關外之土的想法,其中贊同其所想的人頗多,我看皇上也未必不是這般想的,只是孫閣部堅持要守,又逐漸復土成功,使棄土之說漸無人提。然則,以實際而論,大明的關外之土地人民,其實是守不住了。而兵禍連結,財用困難,已經漸到難以支持的地步。如果老大人敢為天下先,首先將議和之事做出來,就算清議上有些攻訐,然而朝中大佬,包括皇上在內,恐怕內心還是以支持為多。一時清譽損耗和所得實利相比,究竟還是利大於弊的!”

袁崇煥面露沉思之色,眼前這事和替魏忠賢立生祠和交好閹黨是不同的,交好閹黨和立生祠帶來的弊端相當有限,和袁崇煥的身份地位還有在遼西的作用相比不值一提。然而如果以邊臣身邊操持議和之事,朝中並無此意的情況下可謂是擅作非為之極,一旦暴露出來或是被朝中所知,禦史給事中交相攻訐是肯定的事,朝中大佬和皇帝本人,到底是何心思現在也不能如周文郁所說的這樣輕易的下判斷,究竟如何,恐怕要多方試探之後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