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4章 黑夜

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李實搖頭嘆息著,他小口飲酒,這酒實在太烈,刑部的人為了省錢,只要犯人沒有送來好酒的,一律和記番薯酒對付,李實文人出身,向來講究飲食之道,如何喝過這般烈酒,但現在可不是挑三選四的時候,一般人犯上刑場,好歹會有三五親朋友路上設奠酒相送,這是人間最後的禮儀,只要不會誤了時辰,押解人犯的也會叫車停一停,好歹給問斬的犯人告別和飲酒的時間。

李實自知他們已經壞了名聲,不要說設酒送行了,估計一路上臭雞蛋爛菜葉管夠,不趁現在吃飽喝足了,黃泉路上就是個餓死鬼。

李實以前從未想過這些事,可能是他還是壯年,沒有想過自己什麽時候會離世,現在明確的知道自己活不過一個時辰,為了不當餓死鬼明明沒有一點食欲也得強撐。好在燒酒很烈,幾口下肚後人暈乎乎的,僵住了的念頭突然變得通達起來。

這時聽到武夫們的話,李實突然接口道:“如果大行皇帝還在位,張瀚最多得半壁江山,甚至最多北面為王。換了當今皇帝,嘿嘿,大明一年內必定亡國!”

“扯什麽騷!”賀人龍不滿的道:“就算皇上要砍咱們腦袋,也是咱們自己個打了敗仗,咱們可沒啥怨言。你李實幫著魏閹做了多少壞事,殺你還殺錯了?”

李實嘿嘿一笑,說道:“你們武夫懂個屁,皇上也不懂,閹黨做的事,換東林那幫子上來也是一樣的做。大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徐徐調治,拿參湯吊著,還能續命幾十年。皇上才十七,行事比大行皇帝操切孟浪的多,這麽一通折騰,已經出了大事,可嘆皇上不會認為是自己舉措太急,反將事情怪在下頭的人身上。我早聽說了,皇上在信王府時就是這樣,行事急,沒擔當,遇到事諉過於人,和你們說,這聰明人幹壞事,好歹還有彌補的余地。這蠢人幹正事,事情可是會糟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咱們先行一步,你們瞧吧,這天街之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嘿嘿,天街踏盡公卿骨,我是沒辦法看到大明亡國那一天了,不過,可以等著,快了,快了。”

牢房裏似有陰風刮起,將牢房裏凍成了冰窖一般,一群武夫先是被李實說楞征了,接著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將門世家,可謂與國同休,可能這些人的家族高層已經在考慮怎麽與和記接觸,但對這些還在中下層的將門子弟來說,叫他們侮辱皇帝,說大明年內必定亡國,這還是超過了他們能接受的程度。

這時一群獄吏闖進來,不管眾人吃喝的如何了立刻收走了酒壺和食盒,眾武官有人酒意上頭,想要喝罵,倒是賀人龍勸道:“算了,將死之人何必同他們鬥這個氣,老老實實受綁吧。”

眾人被陸續押出牢房,獄吏們將各人反綁了,再插上斬牌,這都是按規矩辦事,眾人也老老實實的配合。

賀人龍突然對許顯純道:“聽說許大人帶著幾千人,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一個和記的人,也沒搜出一兩銀子,這差事怎麽辦成這樣的?”

許顯純丟臉的事幾天之內就傳遍了京師和北方各府,賀人龍等人被押解途中就知道了這神奇的故事。

在北方,有誰能不知道和記?誰沒托和記帶過銀子,又有誰沒在和記的店裏買過東西?北方各府,和記的客運馬車早就成了最好的代步工具,和記的商行裏貨物應有盡有,品種齊全而價格很低,所謂物美價廉不過如此。

那麽大的買賣,遍布北方的商行分號,那麽多的掌櫃夥計,還有車行的車手和馬車,居然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固然叫人感覺震驚和佩服,驚是和記早就有所準備,並不是表現的那般溫良恭順,張瀚被迫遷居新平堡後形同軟禁,輿論評價當然是偏向同情張瀚與和記,這也包括宣大延綏等各軍鎮的將士,洪承疇和盧象升在挑選部屬上煞費苦心,主要原因也是原本的宣大駐軍相當一部份人同情和記,甚至是明裏暗裏與和記站在一邊。

現在看來,和記也不是表現的那樣溫順和毫無辦法,而和記的組織能力,隱藏能力,短時間調度人員車馬貨物銀兩的能力,這都是令人咋舌的奇跡了。

許顯純就慘了,因為此事掉了腦袋!

聽了賀人龍的話,許顯純慘然一笑,不過回復的話卻是相當鋒利:“我也聽說了你們宣大兵,一萬多人費朝廷百萬錢糧養出來的強兵,在新平堡下一戰被和記的農兵給擊潰?”

兩人面面相覷,四周的宣大武將也是面色難看的很,眾人都感覺一陣羞辱。

殺頭他們當然也是害怕的,不過武將見慣生死,卻不似文官那麽害怕的路也走不成,李實喝了燒酒,現在站都站不穩了,被幾個獄吏勉強扶著受綁,其余幾個文官都好不到哪去,都是癱軟在地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