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國體論戰(第4/6頁)

原文太長,所以摘錄如下:

“秋霜腹疾,一臥兼旬,感事懷人,百念灰盡,而戶以外甚囂塵上,豗然以國體問題聞。以厭作政談如鄙人者,豈必更有所論列?雖然,獨於茲事有所不容己於言也,乃作斯篇。

吾當下筆之先,有二義當為讀者告:其一,當知鄙人原非如新進耳食家之心醉共和,故於共和國體非有所偏愛,而於其他國體,非有所偏惡,鄙人十年來夙所持論,可取之以與今日所論相對勘也;其二、當知鄙人又非如老輩墨守家之龂龂爭朝代,首陽蕨薇,魯連東海,此個人各因其地位而謀所以自處之道則有然,若放眼以觀國家尊榮危亡之所由,則一姓之興替,豈有所擇,先辨此二義,以讀吾文,庶可以無蔽而邇於正鵠也。

吾自昔常標一義以告於眾,謂吾儕立憲黨之政論家,只問政體,不問國體,驟聞者或以此為取巧之言,不知此乃政論家恪守之原則,無可逾越也。蓋國體之為物既非政論家之所當問,尤非政論家之所能問。

夫國體本無絕對之善,而惟以已成之事實,為其成立存在之根原,欲憑學理為主奴,而施人為的取舍於其間,寧非天下絕癡妄之事?僅癡妄猶未足為深病也;惟於國體挾一愛憎之見,而以人為的造成事實,以求與其愛憎相應,則禍害之中於國家,將無已時!故鄙人生平持論,無論何種國體,皆非所反對,惟在現行國體之下,而思以言論鼓吹他種國體,則無論何時皆反對之!

今喘息未定,而第二次變更國體之議又復起。此議起因之真相何在?吾未敢深知。就表面觀之,乃起於美國博士古德諾氏一席之談話。古氏曾否有此種主張,其主張之意何在?亦非吾所敢深知(古氏與某英文報記者言,則謂並未嘗有所主張雲)。顧吾竊有惑者,古氏論中各要點,若對於共和君主之得失為抽象的比較,若論國體須與國情相適,若歷舉中美、南美、墨、葡之覆轍,凡此諸義,本極普通,非有甚深微妙,何以國中政客如林,學士如鯽,數年之間,並此淺近之理論事實而無所覺識,而至今乃忽借一外國人之口以為重?吾實惑之!若曰此義非外國博士不能發明耶?則其他勿論,即如鄙人者雖學識譾陋,不逮古博士萬一,然博士今茲之大著,直可謂無意中與我十年舊論同其牙慧,特其透辟精悍,尚不及我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耳!

夫孰謂共和利害之不宜商榷?然商榷自有其時。當辛亥革命初起,其最宜商榷之時也,過此以往,則殆非復可以商榷之時也。(湖口亂事繼起,正式大總統未就任,列國未承認共和時,或尚有商榷之余地,然亦僅矣)。當彼之時,公等皆安在?當彼之時,世界學者比較國體得失之理論,豈無一著述足供參考?當彼之時,美、墨各國豈皆太平宴樂,絕無慘狀呈現,以資龜鑒?當彼之時,迂拙愚戇如鄙人者,以羈泊海外之身,憂共和之不適,著論騰書,淚枯血盡(我生平書劄不存稿,今無取證,當時要人,誰得吾書者,當自知之。吾當時有詩雲:報楚志易得,存吳計恐疏。又雲:茲括安可觸,馳恐難復張。又雲:讓皇居其所,古訓聊可式。其余則有數論寄登群報也)。而識時務之俊傑,方日日以促進共和為事,謂共和為治安之極軌,謂共和為中國歷史所固有也。嗚呼!天下重器也,可靜而不可動也,豈其可以翻復嘗試,廢置如弈棋,謂吾姑且自埋焉,而預計所以自搰之也?夫使共和而誠足以亡國也,則須知當公等興高采烈,以提倡共和促進共和之日,即為陷中國於萬劫不復之時,諺有之:‘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人生幾何,造一次大罪孽,猶以為未足,忍又從而益之也?夫共和之建,曾幾何時?而謀推翻共和者,乃以共和元勛為之主動,而其不識時務,猶稍致留戀於共和者,乃在疇昔反對共和之人。天下之怪事,蓋莫過是,天下之可哀,又莫過是也!

今之論者則曰:‘與其共和而專制,孰若君主而立憲。’夫立憲與非立憲,則政體之名詞也;共和與非共和,則國體之名詞也。吾儕平昔持論,只問政體,不問國體,故以為政體誠能立憲,則無論國體為君主為共和,無一而不可也;政體而非立憲,則無論國體為君主為共和,無一而可也。國體與政體,本截然相蒙,謂欲變更政體,而必須以變更國體為手段,天下寧有此理論!果爾則並世諸立憲國,其國體之紛更,恐將無已矣!而前此論者,謂君主決不能立憲,惟共和始能立憲;(吾前此與革命黨論戰時,彼黨持論如此)。今茲論者,又謂共和決不能立憲,惟君主始能立憲,吾誠不知其據何種理論以自完其說也!吾今請先與論者確定立憲之界說,然後徐察其論旨之能否成立。所謂立憲者,豈非必有監督機關與執行機關相對峙,而政權之行使常蒙若幹之限制耶?所謂君主立憲者,豈非以君主無責任為最大原則,以建設責任內閣為必要條件耶?認定此簡單之立憲界說,則更須假定一事實,以為論辯之根據:吾欲問論者以將來理想上之君主為何人?更質言之,則其人為今大總統耶?抑於今大總統以外,而別薰丹穴以求得之耶?(今大總統不肯帝制自為,既屢次為堅決之宣言,今不過假定以資辯論耳,不敬之罪,吾所甘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