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袁崇煥一生中的最大錯招(第3/8頁)

袁崇煥仿佛一語成讖。他所說的一切,在後來的歲月裏一一應驗,而且慘烈了不知多少倍。

到了遼東前線之後,袁崇煥才知道,在他去職的一年多時間裏,遼東前線已經早已不是一年前的老樣子了。就如熊廷弼、孫承宗當年面對的一樣,一切都在重復曾經發生過無數次的老故事:大明帝國軍隊裏的軍官們又開始公開喝兵血、貪冒軍餉,士兵們經常無法領到足額的糧餉,有時幹脆就根本領不到餉,民心士氣又一次散掉,花費巨資修建的錦州、杏山、高橋等地城防,也都先後陷入後金汗國之手,並再一次被毀掉。

袁崇煥剛剛來到山海關,連續四個月領不到軍餉的寧遠士兵便發生嘩變,著實給了他們的老長官一個下馬威。袁崇煥星夜馳往寧遠,一邊平息嘩變,一邊向朝廷請求足額按時調撥軍費,並開始著手整頓部隊。

據說,崇禎皇帝看到袁崇煥申請軍費的報告後,其反應是:“帶兵的人對士兵如果真能像家人父子一樣,他們自然就不敢叛,也不忍叛。不敢叛者,是因為畏其威;不忍叛者,是因為懷其德。怎麽就會發生嘩變呢?”(《烈皇小識》卷一)皇帝所言,固然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卻也透出了一股濃濃的、讓人覺著很不好惹、伴君如伴虎的那股味兒。那話裏話外的意思仿佛是:看來,袁崇煥也是個俗人,除了要軍餉沒什麽新鮮的。他對袁崇煥恩寵備至僅僅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生長在深宮膏粱之中的小皇帝似乎不知道人是要吃飯的道理,很有點質問袁崇煥何不率領將士們在精神上食肉糜的意思。最糟糕的情形是,他甚至可能覺得袁崇煥是在以兵變為借口,向皇家勒索軍費。

平心而論,在這件事情上,袁崇煥的確沒有做錯什麽。

袁崇煥真正做錯的,是誅殺毛文龍。這可能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之一,其嚴重程度超過了他再次回到帝國官場。後來,袁崇煥被崇禎皇帝殺死時,誅殺毛文龍是其重要罪名之一。此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認為袁崇煥罪有應得——別說他勾引滿洲韃子到北京來殺人放火,就憑殺死毛文龍這一條,袁崇煥就死得不冤。再後來,袁崇煥被皇太極設計冤殺的內情大白於天下之後,人們又為袁崇煥感到痛惜。為了替他遮掩,於是再努力把毛文龍罵得狗血淋頭,一無是處。乖戾而無體面可言的政治文化傳統,造就了乖戾而無體面可言的歷史學家。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其實,毛文龍既沒有當初人們說得那麽好,也沒有後來大家說得那麽壞。只是,對於大明帝國和後金汗國來說,他的存在與否非常重要。因此,袁崇煥將他殺死,實在是熔九州之鐵都無法鑄就的大錯,是令親者痛、令仇者快、令歷史嗟嘆不已的大錯,其影響稱得上既深且巨。

毛文龍字鎮南,祖籍山西太平,父親行商於浙江錢塘時,生下毛文龍,是故,以浙江為其籍貫。據說,此人少小不喜歡讀書,愛好談兵。後來出走投奔叔叔,承襲了叔叔百戶的職位。早年,在遼東明軍中服役,曾經是李成梁的部下。薩爾滸大戰之後,就在努爾哈赤頗有席卷遼東之勢時,毛文龍毅然領命,帶領不多的幾個部下,深入努爾哈赤的敵後,開展遊擊戰並建立根據地。他們活動在今日之朝鮮以及我國吉林、遼寧相接地區和遼東半島的金、復、海、蓋、旅順等地,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騷擾得努爾哈赤一年數驚,日夜不得安寧。隨著努爾哈赤種族歧視政策的愈演愈烈,毛文龍的部隊也日益壯大,很有可能達到了幾萬人的規模,並在皮島上建立起了軍事基地——東江鎮。“時時襲擊建虜,有所斬獲。”(談遷《國榷》卷九十)

皮島就是如今朝鮮的椴島,據說之所以被稱為皮島,是因為“椴”字在朝鮮語中發“皮”音,又在很長時間裏駐紮著明朝軍隊,於是在明代史籍中便被記為“皮島”。翻開地圖,可以很容易發現,這皮島緊挨著朝鮮海岸,海上距離遼南地區近在咫尺,由此出發,或翻山,或跨海,騷擾起努爾哈赤來,實在是防不勝防。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汗國並將首都遷往遼陽、沈陽之後,皮島和毛文龍簡直就成了他的心頭之患。毛文龍曾經率部一直深入到努爾哈赤大後方的老家附近,將敵人生產、生活、戰鬥之物資變成自己的物資,然後取道鞍山,翻過摩天嶺,在距離遼陽和沈陽只有百十裏地的地方再騷擾一番,一旦感覺疲勞或見勢不好,便安然退入海中,揚帆遠去。毛文龍屢屢得手,故極為囂張。

這種情形對努爾哈赤刺激很大,因為毛文龍經常出沒於圖們江流域的延吉、輝春、圖們、汪清一帶地方,這裏就是努爾哈赤的老家。只是努爾哈赤化家為國之後,家鄉的青壯年人口已經大部分跟著他出來打天下了,留在那裏的都是老幼病殘,努爾哈赤很難抽調出兵力去防守那空虛的後方。而八旗鐵騎又是典型善騎的北兵,對大海完全找不到感覺,因此長期以來,後金汗國基本都拿毛文龍毫無辦法,努爾哈赤之所以不敢放心大膽地向西進攻,和毛文龍伸手就可以撫到自己側後背上有著絕大關系。因此,大史學家談遷才會記載下這樣形容毛文龍的一段話:就像努爾哈赤身上的虱子,打不得又捉不到,雖然傷不了筋骨,卻能夠令人日夜不安。這也可以算是對遊擊戰的經典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