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瞬間覺得他可憐

西華門位於皇宮的西南角,從此處進宮倒不是皇帝有意羞辱,而是大寧朝的祖制規定,藩王不得走東南兩個宮門,意在提醒他們君臣有別。除此之外,包括王妃,亦或是普通官員,只要不走正南午門,走哪道反而沒作要求。

蘇明嫵在領路太監的攙扶下,踩著翹頭鞋勉強能趕上符欒的步子。

他們沿路甬道荒僻,宮人沒見幾個,入目多是廢棄許久的宮殿。宮城太大,當今聖上也不是耽於享樂的人,許多地方年久失修到最後就成了無人在意的荒蕪。

經過冷宮的時候,蘇明嫵下意識慢下了腳步,余光不自覺望過去。

陽光從葉杈漏下稀疏,老舊的綠瓦白墻,墻面掉的膩子和灰塵揉雜成片狀汙臟,嶙峋突兀的檐角上瓦片殘破損壞,勾了只不曉得飄了幾年的牛皮燈籠,在風中可憐擺弄。

殘壁暗影,斷垣蕭瑟,早已看不出往昔有過鮮活的氣息。

蘇明嫵記得父親曾不經意提起,先帝崩殂前兩年,病重得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眼睜睜看著幾個兒子手足殘殺卻無能為力。後來臨終指婚將三歲的小兒子交托給了姜擎蒼,至於皇上當初沒有斬草除根殺了符欒,到底是因為看在是他唯一僅剩的弟弟份上,還是礙於鎮南將軍的勢力,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符欒的三歲到十六歲,便是住在這樣的地方,唯一的嬤嬤還在他九歲時投了井,那麽去涼州好像也不是最壞的結果...

走在前頭的男子,寬肩挺括步速如常,毫無刻意的痕跡,似乎經過的與前邊宮殿無甚差別。可蘇明嫵總覺得,他身上仿佛有無數個影子重疊,過去那些帶血的斑駁光景,在他身上刻劃了數不清的道道傷痕,結滿厚痂才會像現在這般堅不可摧。

那麽強悍如斯的人,蘇明嫵居然在這個瞬間覺得他可憐。

“王妃,咱們快趕不上王爺的步調了。”

“嗯。”

穿過的宮墻夾道,忽來冷風吹面,蘇明嫵回過神,方才的回憶像是做了個夢,真是只在夢裏她才會這麽瘋罷,同情誰不好,同情那個大妖怪...

***

宮裏定下開宴的時辰是未時,宴桌就擺在陛下寢宮以南的麟慶殿。

麟慶殿地基圍鑲漢白玉封邊,比較地面須擡起十節階梯,上下兩層十分寬大。前殿常用作宮裏大宴,後殿則與禦花園的入口相銜,作為女眷休息避讓之所。

此時,前殿內業已布置妥當。

殿正中尊位擺置天子專用的繪龍描金大宴桌,右側是成貴妃的紫檀木翹頭榫案,再往下,便是王爺和諸位皇子的位置。座位靠壁的紗羽屏風後,宮廷教坊的伶人正彈奏中和韶樂--海晏河清,樂聲悠揚婉轉,綿綿動聽。

該來的人大都到齊,此時還空著的位置,分別是皇上、成貴妃以及雍涼王。

儲君太子,論身份當是高過藩王,但不過今日是家宴,還是特意為雍涼王洗塵的家宴,作為小皇叔的符欒,於輩分上占優,晚來也不能說不和情理。

“雍涼王難得進宮赴宴,竟然這麽不上心,還教人等,把我們放在何處。”

說話的是坐在太子次位的大皇子符弘致,他母妃出身低微州縣之女,運氣好生了陛下還是皇子時期的第一個兒子,這才從貴儀擡成了蕓妃,但上限如此,母憑子貴也只能到這個地步。

大皇子的年紀甚至比符欒還要大兩歲,那句皇叔,他叫不出口,便只願意喚作雍涼王。

五皇子符元洲笑道:“大皇兄,太子都沒開口,你倒是忍不住抱不平了?皇叔面前,你可敢言啊?”

符弘致強撐:“有甚敢不敢,他雖野蠻,還能傷我不成。”

符箐瑤坐在符欒這邊的次座,看著右邊空空蕩蕩的位置,脆生生地說道:“你們不要再議論皇叔,總得看看嬌嬌的面子呀,當面不見你們講,背後話那麽多。”

符箐瑤是被皇上寵大的,也是今日宴席唯一允許來的公主。許多話她說的再隨意也無人敢反駁,她與蘇明嫵情同姐妹,頗有幾分愛屋及烏的感受,再說,她以前討厭符欒是因為他兇,實際上,他對她都懶得理,哪來深仇大恨呢。

“公主,你別因為著你那位伴讀成了雍涼王妃,就——”

大皇妃低著頭拉了拉大皇子的袖子,大皇子倏然噤聲,心虛地偷看了眼左側的太子殿下。

周圍剩下幾位話少的皇子們心裏都清楚,錯嫁這事私下裏不知被議論多少次,但明面上,只能將錯就錯地再也不提。橫豎不是件好探究的事,姜莞的父親兵權在握,論實力,太子是得了好處,但蘇明嫵亦是皇帝寵臣太傅嫡女,明面上還有先帝的旨意在,誰也不能隨口就說誰高誰低,薄了哪邊面子都要挨罵。

場面上怪異地陷入安靜,好在有奏樂聲粉飾,各自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