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陋室豈減書劍意(下)(第2/2頁)

“真是名副其實的窮措大。”

半個月下來,賀方漸漸將身體舊主的記憶融會貫通了小半,已經能活用此時的詞匯,也能明白唯一有點來歷的竹節筆筒上的幾行行楷究竟是什麽意思。

“青玉半枝,其理勁直。宜記其心,宜體其節。以贈玉昆。”

賀方將竹節筆筒拿在手中,輕輕地讀出聲來。很漂亮的書法,字如行雲流水,又有一分端莊大氣,不是俗手可比。就在筆筒上的銘字左下方,還用更小一號的字體寫上了——“大梁張載”——四個字。這是贈送者的名號,也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老師。

張載這個名字賀方依稀耳熟,好像在哪裏聽說過,卻又記不起來。他對宋代歷史了解得很少,學校的歷史課睡覺的時候居多,能讓他依稀耳熟的宋人名號,在這個時代多少也應該是個名人。而在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中,他的這位老師也是被世人恭稱為橫渠先生而不名,在關中士林名望甚高。

一想起韓岡的老師,賀方的腦海中便閃過一個場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上下的身材,平凡普通的相貌,可舉止氣度卻是非同一般,處處透著剛正嚴毅。正在一間還算寬敞的土屋中為十幾二十名學生講經說文:“有不知,則有知;無不知,則無知。故曰:聖人未嘗有知,由問乃有知也。夫子問道於老聃,問樂於師曠……”

老師在上面解釋儒家經典,一群書呆在下面奮筆疾書。如果不論教室的結構,和師生的裝束,這樣的場景賀方其實很熟悉。

“不,不能叫書呆……”

賀方搖搖頭。韓岡跟隨張載,除了學習儒家經典以外,還有著兵法、水利、天文、地理、射箭、音樂的課程,張載絕不是只會教學生死讀書的老師,而學習儒家經典也不是全是解說空洞的大道理,其中需要用到的天文地理上的常識也很多,箭術更是先聖都要學生多練的課程。

正如韓岡房內的墻壁上掛著的一張三尺長的反曲弓,是黃樺弓身,有絲麻絞弦,制作得不算精致,但更有一分粗獷之美。賀方將弓取下,拉了拉弓弦,卻紋絲不動。感覺很硬,大病初愈後沒有多少氣力的雙臂根本拉不開。

按照記憶中的數據,這是一張一石三鬥的強弓,也就是要一百三十斤氣力才能拉動,是出門遊學時自家二哥的贈禮,比起普通五六鬥的獵弓強出了許多。韓岡靠著這一張弓,在上百名同學同時參加的射賽中,屢次殺進前五。其箭術決然不弱,這一點也可以從他指腹處還沒有消退的老繭可以看出。

翻來覆去看著自己一雙骨節凸出的大手,賀方想著等身體稍好一點,就要加強練習箭術。原本身體所擁有的能力,經過半年多的空白期,又經歷了換主的風波,已經漸漸模糊。賀方是個慳吝的性子,不會任其白白流失,不但是讀書,還有射箭,都要重新習練起來。藝多不壓身,多一項本事,日後就能多一種選擇,來自前世父親的教誨,賀方記得很牢。

射是君子六藝,古時儒生無不是文武皆備,一手拿書,一手執箭。韓岡的老師張載講究的也是以六藝為本。在韓岡的記憶中,他曾隨侍師長,見識過許多名家,甚至還有傳說中的理學始祖程顥、程頤,而他們恰好是張載的表侄。

二程與張載都是儒學宗師,聚在一起便開始討論著什麽“天地本無心,而人為其心”的問題……

“天地無心!?”

賀方突然怔住了,差點失聲叫起,他怎麽到現在才想起張載是誰!?橫渠張載留下的名句可是掛在中學教室的墻上,自己看了整整三年,而在穿越前,又因被人引用,而在電視和報紙上看見了多次——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才是儒士該有的氣度!

雖然在韓岡的記憶裏,此時橫渠書院尚未建立,四句銘傳千古的豪言也未出現,但回想起留在韓岡的記憶中那一段深刻印記,也只有學兼文武、目縱古今、心系天下的張載才有如此氣魄!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賀方一字一字的吟哦出聲來,一股豪情壯志在心底湧起。穿越後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與歷史有了最直接的接觸,恍惚間自己的意識已與韓岡難分彼此,“原來這就是我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