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大廈將頹急遣行(下)(第2/2頁)

只是疑惑歸疑惑,該說的話還得說:“黃德用既然死了,韓某哪還有仇人?李癩子那是更是小事,賣給他的田地日後我家自會用錢贖回,不會占他一文便宜。”

“好!好!好!秀才果然寬宏大量。”老胥吏笑道,“即是如此,俺就提醒秀才一聲。今天縣尹傳喚,可能是要派秀才你新的差事。你進去後將家裏事稟報縣尹,報稱單丁戶,也可今天跟周鳳一樣徑自回家去。想想李癩子,他現在也沒膽子不幫你具結作保。”

韓岡躬身道謝:“多謝陳押司!”

陳舉神色一凜,再仔細打量韓岡。只見他還是普通的士人裝束,外表上溫文爾雅,其風儀,秦州的士人少有能及。唯其眉眼如刀,在斯文中平添了許多銳氣。但陳舉還記得,當黃大瘤的屍身從家裏擡出去的時候,這一位秀才就站在門外的圍觀人眾中,如同鶴立雞群。當時他淩厲的眼神不是看著黃大瘤,而是盯著自己。雙眉如刀,眼神如劍,陣陣寒意從體內升起,自家的皮膚都被激起了一陣戰栗,心中只念著不愧是名師弟子。若不是已經結下了解不開的死仇,他真是不想招惹橫渠先生的學生。

“好說,好說!”陳舉幹笑著打著哈哈,陪同韓岡跨入堂中。

一圈衙役圍在二堂內,明鏡高懸的匾額下,一個三十上下的年輕人端坐著。正是如今的成紀縣知縣。韓岡進來後,他忙著簽書文件,發落子民。只等到半個時辰後,他得空下來喘口氣,一擡頭,便看到了儀容出眾的韓岡。

韓岡穿著青布襕衫,頭戴方巾,一身讀書人的裝束。高大的身材,鼻正眉直,雙眼清亮,一看便氣度不凡。

對上讀書人,成紀知縣不願失禮,溫言問道:“你這秀才,姓甚名誰,來衙中又有何事?”

韓岡恭聲行禮:“學生韓岡。得招來衙中候命。”

“韓岡?”成紀知縣臉刹那間冷了下去,不復方才的溫和。

德賢坊軍器庫的事讓他吃了不少掛落,今年的考績少不得要判個中下,磨勘時間又要延長一年。他從陳舉那裏聽了不少小話,幾乎把韓岡恨到了骨頭裏。什麽事不能縣裏處分,偏偏鬧到州裏去!張載的弟子又如何?張橫渠不知收過多少弟子,只聽過兩次講經也能算是學生!這樣的灌園小兒,又有什麽好後台!?

“你就是韓岡?!”成紀知縣又追問了一句。

“學生正是韓岡。”韓岡恭恭敬敬地行禮回話。

知縣的臉板著,冷聲道:“韓岡,你既然應了差役,卻只做了一天的監庫。我成紀縣事務繁蕪,也留不得閑人。如今正有一批犒軍的銀絹和酒水要送去甘谷城,就由你來帶隊。”

“要不要繼續擔任衙前?”若是擔任押運,運輸途中的損失都得自己來承擔。但他韓家可沒半點多余的錢鈔。

對於韓家來說,卸了衙前苦役,是最好的選擇。而一起跟進來的陳舉,則是溫和地笑著,沖韓岡投過來鼓勵的眼神。韓岡心底卻在冷笑:“若真的有心,現在就該幫我說話了。”

這肯定是陷阱!

單看現在這種情況,周圍衙役都是虎視眈眈,而且也不知陳舉是怎麽在成紀知縣面前編排的自己,那位年輕的進士知縣看過來的眼神也是頗為不善。也許自家只要說個不字,大概就會被掀在地上,碗口粗的殺威棒伺候。不管以他現在的身體條件,還是沒生病前的狀況,都是挨不了幾下,就要一命嗚呼。

陳舉倒是好演技,但群眾演員們的水平就差得多了。韓岡在他們眼中看到的盡是殺機,不是“也許、大概”,而是“肯定”!殺人滅口,順便收拾人心,陳舉的確好算計。

“但若是我答應呢,你還能當下動手?君子不吃眼前虧,就是暫且應下又何妨。當著我的面把周鳳放了回去,想的就是讓我這個單丁戶說個‘不’字罷?如何會讓你如願!”

心念轉動,韓岡便一口應承下來,“既是明府之命,又為得國事,韓岡自當遵從!”

不得不應下押送犒軍的差事,韓岡臉上如同掛著寒霜,只當他看到陳舉的臉色也是一般的難看時,才讓他的心情好上了一點。

出了二堂,他擡頭仰望灰色的天空,自己命運自己不能把握,而是被人操縱著。如果能有個官身,陳舉之輩如何能動他分毫。發自內心的感嘆喃喃出口:“還是做官好啊!”

注1:關西人俗稱父為老子。所以有小範老子【範仲淹】,大範老子【範雍】的說法,這是尊兩人為父的意思。而為了讓兒子免去服差役,老子上吊的事,也非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