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千裏拒人亦揚名(中)

“劉城主呢?”韓岡問的是伏羌知城——世間俗稱知城、知寨為城主、寨主——伏羌城內亂成這樣,再怎麽說他也該出來彈壓一下。

“今天一早,劉城主就帶了兩個指揮去了安遠寨,好歹把谷內的蕃人給鎮住。”

“那副城主呢?”

趙隆不屑地鼻中一哼:“溜須拍馬上來的,他的話誰會理?”

韓岡搖頭暗嘆,難怪城門口檢查的那麽松懈,城中連個主心骨都沒了,誰還會認真值守?人才果真是難得,能作為定海神針的將領,秦州也不多。少個張守約,固守秦州西北邊防的甘谷城、連同周圍一片防線全都人心惶惶。少了劉安,伏羌城也是亂了套。不過人才越少,自己出頭便越是容易,鶴立雞群,如何不顯眼?不醒目?

韓岡一邊想著,這時車隊前方的街道中突然亂了起來,十幾匹滿載著貨物的馱馬突然從橫街沖出,將前面的行人趕得雞飛狗走,把車隊前行的道路也順便堵上了。

看著一片混亂的前路,趙隆罵道:“直娘賊,真的亂了,連去達隆堡回易的商隊都逃回來了。”

回易就是走私,雖然在西北邊境,除了幾個官辦榷場外,宋廷嚴禁宋人與黨項人有貿易往來。但實際上,來往宋夏之間的商旅數不勝數,尤其以販私鹽最為多見。西夏擁有西北最為優良的鹽產地,青白鹽池出產的細鹽,沒有鹵水的苦味,口感猶在解州鹽池的解鹽之上,價格又因為沒有官府從中盤剝而十分低廉,所以極受西北百姓的歡迎。

能在敵對兩國之間遊走交易,雖然這些商人們看起來都是普普通通,但各自的背景都不可小覷。在邊境走私的商隊,沒有點勢力早給人吃得連骨頭也不剩了。不過,如眼前這只馬隊這般囂張的,卻也不多見。

走私商隊中的一位三十上下、瘦得如一根蔫黃瓜的中年人,正頤氣使指地指揮下面的仆役驅趕擋在馬隊前的行人。他穿著普通的綢緞衣服,又走在馱馬邊上,應該一樣也是個仆役,不過是等級高點罷了。只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看瘦子狂妄的模樣,也許已經能抵得上八九品了。

“趙敢勇,你知道他們是哪一家的?”韓岡問道。

趙隆冷笑一聲:“都鈐轄家的人,每月來往個三五趟,怎麽會不認識!?”

“都鈐轄?向寶?”韓岡再問。

“還能有誰?”趙隆沒好氣地答道:“秦鳳就這麽一個都鈐轄!”

“難怪!”韓岡、王舜臣異口同聲。

兵馬都鈐轄向寶,按序列是秦鳳路軍中的第三號人物。一個經略安撫路,地位最高的是經略安撫使,因為他同時還兼任一路兵馬都總管,也就是軍政和軍令一把抓,基本上都是由文臣擔任。而他之下,便是實際領兵的副都總管,而副都總管之下,便是兵馬鈐轄——若是鈐轄資歷老,前面便可綴個“都”字,正如向寶。再往下,還有路都監——知甘谷城的張守約,便是秦鳳路兵馬都監。

除了經略安撫使外,下面三個都是武臣,互相之間級別有高低,但卻無隸屬關系,各自領兵駐紮於不同地點。可以分庭抗禮,大小相制,同聽命於文臣經略。真要評判他們哪個說話更管用,還是要看他們的威望和功績。

前任秦鳳路副都總管楊文廣剛剛調任,繼任的副都總管是個沒什麽本事和戰功,不過是在京營禁軍中靠熬資歷熬到點,韓岡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秦州中知道他名字的也沒幾個——現在論起秦州軍中真正說話管用的,還屬都鈐轄向寶。

前面亂了一陣,向家的回易馬隊改往韓岡他們這邊過來。王舜臣忙提醒韓岡道:“惹不起的,權讓一讓吧!”

韓岡點了點頭,也不想節外生枝,便下令讓民夫們將騾車趕到一邊去,讓他們一讓。

向家馬隊走過韓岡一眾身邊,那個瘦子突然停下腳步。問著靠在車上的王舜臣,“你們是哪一家的?”

趙隆在旁代答道:“是奉命由成紀往甘谷運軍需的。”

瘦子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這麽多人押送一點酒水,也不嫌麻煩,都能讓人躺在車上躲懶了。”

王舜臣臉色數變,有一瞬間韓岡還擔心他會出手給瘦子一下,但到最後,他硬是咽下了這口氣,從車上下來,老實站好。除了一位重傷員,其他受了傷的民夫也依次下來,排隊站好。一位正名軍將,一個民夫,除非想自殺,如何敢去得罪已能被尊稱太尉的向寶?就算是種諤來了也保不住他們。

瘦子見王舜臣等人從車上下來,倨傲地橫了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的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來回幾遍,最終一指韓岡,“就你了!”轉過頭,又對跟在身後的幾個伴當道:“你們從這裏拖三輛騾車走,趕緊去西門把剩下的貨都裝起來,九老爺正在那裏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