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影憧憧寒光幽(四)(第2/2頁)

“是過山風?”

李信猜測著。能讓趙隆緊緊拴在身邊的,只有陳緝和過山風兩人的首級,黃家兄弟都不夠資格。何況黃家老大躺在前面,而黃家老二又是在李癩子家被他解決的。黃二本是李家的女婿,卻給老丈人賣給了韓岡,李信方才一槍紮死他的時候,黃二眼中都是茫然不解。

雪夜奔馬,其實再危險不過。隱藏在雪地下的坑洞,就是一個個陷阱。漫無止境的雪原上,不知隱藏了多少殺機。一不小心,便會折斷馬蹄,順便摔斷騎手的脖子。但趙隆全不在意,他胯下的那匹老馬仿佛有著透視雪地之下的魔力,在奔馳中時不時地跳起又落下,避開一個個隱蔽陷阱。

馬背顛簸得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可騎在馬上的趙隆,就只用雙腿夾著馬腹,便穩穩地釘在馬鞍上。他雙手緊握銅簡,雙眼如鷹隼般銳利,毫不猶豫地追逐著陳緝的身影。

越追越近……

越追越近……

陳緝還在不停地跑著,身上的每一分氣力都送到雙腿,沉重的皮裘外套被他一件件丟棄,沒了這些禦寒的衣物,他就算能逃進樹林,寒風會代替追兵,讓他一樣逃不過死亡的追襲。只是陳緝已經考慮不了任何事情,頭腦中的只剩一個逃。

但趙隆已追到了身邊,他無意把功勞丟給上天。雄壯的身子踩著馬鐙站起,搖搖晃晃,仿佛一頭熊與老馬在表演馬戲。搖搖晃晃的身子沒有影響趙隆的動作,他瞄準陳緝的肩膀,用力揮下了銅簡……

韓岡站在家門口,他的父母驚醒後又被他勸入家中,由韓雲娘陪著,依然有些坐臥不寧。王舜臣守在韓岡身側,幾十個被驚起的村民聚在左右,立了功勞的李癩子在韓岡面前點頭哈腰,謙卑地笑著。而家門前的道路上,整整齊齊擺著十幾具屍體,王厚蹲著那裏點驗著數目。

大局已定。

不費吹灰之力。

比預計的更為順利。

李信回來了,帶回了黃大屍體。趙隆也回來了,他的鞍前橫架著半死不活的陳緝。

“恭喜玉昆!”王厚站起來向韓岡拱手稱賀,“賊首皆已擒斬。陳緝、黃家兄弟都在此處,陳舉的余黨全都完了。再加上過山風這個添頭,都是玉昆你運籌帷幄之功啊!”

“豈是我一人之功。”韓岡笑著謙虛,“沒有眾家兄弟奮命,我也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措大罷了。”

“玉昆莫自謙。若無你提前找了我們幾個過來,又哪有今夜的痛快!?”

韓岡淡淡一笑,又謙虛了幾句,但王厚說的並沒有錯,正確的情報決定了戰局的成敗,這的確是他的功勞。

雖然韓岡猜不到陳緝行動的準確時間,但陳家老四這幾天就要從鳳翔府押來,他不信陳緝會放著親兄弟不救。又想殺自己,又想救兄弟,那麽時間安排就要大費思量。考慮到兩件事的難易程度,比起可能造成大量人員損失的劫囚,還是把更容易的誅殺仇人放在前面更合適。

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因素,秦州是西北邊境,而鳳翔府在秦州的東面。先殺韓岡,再去劫囚,可以順勢向東,逃亡內地。但先去劫囚,再殺韓岡,即便成功,當所有通往內地的道路都被封鎖,到時往哪裏逃?西北的蕃部?那是找死。向南去蜀中?冬天翻越積雪的秦嶺更是找死。難道還能留在秦州?

韓岡相信陳舉的兒子不是蠢人,當能算到這一步。所以陳緝如果要動手,也只會在這兩天。一方早有準備,一方卻是自說自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有著現在這樣的結局,又有什麽好驚奇?

從近兩個月前的飛將廟中一場鬧劇開始,一連串的風波終於有了了局,最後的一點余波在這裏已經平息,韓岡仰望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白色的氣息帶著積壓在心底的一切不安和憂慮,在夜空散去……

五日後,陳舉謀叛之案定罪。主犯陳舉淩遲於市,其二子陳緝、陳絡並斬,妻女悉沒於官,從犯劉顯以下或斬或絞或流,無一人得脫。一日之間,菜市口上,處決竟達十一人之多。刑求之多,株連之廣,秦州五十年來,以此案為最。

當日,李師中親自監刑,王韶列坐,秦州城中的大小官員幾乎都到齊了。刑台周圍人山人海,如同社日一般熱鬧。

隨著李師中一聲令下,兒孫盡數被擒,失去了所有希望的陳舉,如條死狗一般被拖到了架子上,頓時掀起了一陣聲浪。

可導演了這一切的韓岡,卻安坐在普救寺的廂房中,喧騰透窗而來,卻也壓不住瑯瑯書聲:“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