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文廟論文亦堂皇(四)(第2/3頁)

“……吉甫這個建議很好。”王安石考慮了一下,便點頭贊許,“六部九寺如今都是空有名頭,卻無實職。所有的事務,全都給中書門下管了。但只要名頭在,重新運作起來也沒人能說二話。就這麽辦……”王安石突然笑了笑,“只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

變法派的四名核心人物就這麽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討論著,王安石閉門不出,耽誤下來的政事實在不少。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燈油已經添過了兩次。

王安石繼續問著章惇關於三司條例司的事情,曾布則是專心致志地湊過去聽著。呂惠卿比章惇還要了解三司條例司,也沒心思聽他說。坐了許久,他也累了,直了下腰,松松已經僵硬的腰骨,不經意間,卻見到王安石家的一個老家人在書房外探頭探腦。

呂惠卿看著暗嘆,王安石禦下太寬,哪有這麽不懂規矩的。回頭看看聽得聚精會神地王安石,呂惠卿招招手,把王家的老家人喚過來輕聲問道:“有什麽事?”

老仆知道呂惠卿在王安石心中的地位,也不瞞他,回道:“相公找的韓官人來了,三郎正在偏廳陪著他。”

“韓官人……是韓岡?”說起“韓”姓,呂惠卿第一個想起的是韓琦,接下來是韓絳、韓維、韓縝三兄弟。但會被王安石趕在夜中找來,又只夠資格被王旁陪的,最近就只有一個從秦州來的韓岡。

老仆點了點頭:“的確是叫這個名字。”

“讓他再等一等。”呂惠卿吩咐道。秦州之事雖然重要,但也重要不過皇城內外的爭鬥。比起韓琦、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這些老奸巨猾的對手,能報出一頃四十七畝這個數字的竇舜卿,實在蠢得可愛了。王韶若是連他也鬥不過,還是幹脆收拾行裝回鄉去養老好了。

聽到王家老仆轉述的話,韓岡便坐下來靜心等著。王安石府的偏廳空蕩蕩的,還有不知從何處來的詭異風聲呼呼作響,火盆和油燈發出來的光跳得厲害,幸好身邊有人作陪,才不顯得鬼氣森森。

韓岡與王旁隔著一張幾案,同坐在一張長榻上。王家的下人端了茶水進來,韓岡看了他一眼,卻發現還是方才的老仆。難得王家就沒其他仆役了?想想方才進來的時候,韓岡也的確發現王安石府的宅院不小,但府中人氣不足,許多地方都沒有打理,看起來有些破敗。

若是王韶那樣離家在外為官的八品官倒也罷了,王安石這樣的一國參政竟然只養了幾個家仆,這簡樸實在是難得一見,比之有名的包青天,世稱的閻羅包老,也差不多。

韓岡一向尊敬清正廉潔的官員。王安石不尚奢華,不納妾室,不好錢財,再加上他本身的才學,每一條都讓韓岡肅然起敬。但這不代表他樂於與清官打交道。

但凡清官,都是些極度自信的人物,把自己的信念和原則視比天高,而強求他人與他一般遵守,說難聽點,就是所謂的偏執狂。律己嚴,待人也一樣嚴,韓岡了解到的包拯便是這樣的人物,後世傳說的海瑞也是一般,而王安石又是有名的執拗,所以他心中免不了有些忐忑,與王旁寒暄起來,就有了些顧忌。

不同於他父親那張著名的黑臉,王旁長得並不黑,反而是皮膚白皙,而且看上去少了點血色,大概身體不太好,有些瘦弱。相對於王韶家的二郎,王安石家的二公子乍看起來並不討人喜歡,顯得很陰沉,沒有少年人的神采。而且論名氣,王旁也遠遠比不上他那位早慧的兄長。

王雱的獐旁是鹿,鹿旁是獐的軼事,與司馬光砸缸,還有文彥博樹洞撈球,同樣是韓岡在童年時就聽過的歷史故事,在此時也是廣為流傳。而且韓岡還從王厚那裏聽說過,王雱十三歲時,聽到一名老兵提及河湟之事,當即便說“此可撫而有也。使西夏得之,則吾敵強而邊患博矣。”論見識,王雱也是一等一的,他的弟弟肯定比不了。

說了一陣久仰大名天氣真好之類的套話,王旁喝了兩口茶,問道:“聽韓兄口音來自關西,不知是哪一路州縣?”

韓岡一聽,心中生疑,“怎麽王安石一點公事都不與兒子討論?”同時順口答著:“在下來自秦州。蒙相公青眼,得任秦鳳經略司勾當公事。今次入京,便是往流內銓遞家狀的。”

“秦鳳?是熙河?!王韶?!”王旁聲音冷不丁地尖銳了起來。

韓岡覺得王旁的口氣有些不對,再想起王雱少年時便倡導熙河之役,心中便有了點猜測。他故意笑著:“還要多謝尊兄。若無尊兄首倡開拓熙河,此事也難得到相公的支持。”

不出所料,韓岡就看著王旁的臉色一路陰沉下去。韓岡暗地裏為之嘆息,有個太過出色的兄長,做弟弟的也免不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