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樊樓春色難留意(二)

劉仲武也看到了五丈河,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河邊,推開李小六,松開褲帶,自顧自地解起手來。一陣嘩嘩的水聲後,他整理著衣服,走回來,反手指著下水道的洞口:“喂,路學究,那就是鬼樊樓吧?”

“沒錯,就是鬼樊樓。”路明伸著脖子看了一下,點頭說著,“也叫無憂洞。多少賊子犯了事後在裏面躲過。京師裏這些溝渠四通八達,加起來有數百裏長,鉆進去便沒人能找到,多少好人家的小娘子被拖進洞裏禍害了!當年的包侍制知開封府的時候,對藏在裏面的賊子也沒轍。”

“還有這事啊?真的假的?”韓岡倒是給上了一課,來京師前,他從沒想到,東京城的下水道設施能有這般完備,甚至可以稱為罪犯的基地。

“當然千真萬確!”路明以為韓岡不信,分辯道:“不說別的,哪個月京師裏沒有幾戶人家的女兒被劫走?有幾次,那些賊子失了風,被人撞上,便一溜煙的竄進了溝裏。還有傳言說,他們就是用這些無憂洞來安置劫來的小娘子,等找到買家就賣出去,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些被劫的女子難道不會跑?即便在溝渠裏跑不出來,等到被賣出去,那時總能跑吧?跑去告官,怎麽回不了家?”

“高宅深院裏一關,誰能逃得出來!”路明笑了一聲,“尚記得仁宗朝有個生性好殺人的宗室,家裏的仆婢犯點小錯就給他殺了,埋進家宅的地下。多少人家的女兒送進去,就沒再出來過,除了死了的,剩下就被關著。她們被一丈多高的圍墻圍著,消息傳不出來。若不是一場暴雨沖塌了圍墻,誰知道裏面死了近百人?!”

“那最後怎麽樣了!?”韓岡半信半疑,追問著最後的結果。

路明瞥了韓岡一眼,拖長了聲音:“仁宗嘛……”

“居然沒殺他?!”韓岡難以置信。

“這算什麽?!仁宗朝的宰相陳執中不也是親手鞭死了一個小丫鬟,緊接著又逼死了兩個,到最後,也不過是外放而已……”路明冷哼一聲,“要不是當時朝堂上鬧得正歡,這件事還扯不出來,陳相公說不得照樣做他的相公。死幾個下人,朝堂諸公真在乎過?!”

說話間,四人走上了橋頭。京城內外,橋梁無數,形制也是五花八門,但其中數量最多的,還是韓岡他們腳下的這種被通稱為虹橋的木質拱橋。虹橋既然以虹為名,橋面便是彩虹般的半圓形,這樣符合力學原理的外形。使得橋身堅固異常,四五年前,英宗治平年間的一場大洪水,席卷了京師,沖進了宮城和上四軍軍營,卻沒有沖垮哪怕一座虹橋。

虹橋的橋面無一例外都很寬闊,基本上都是四丈上下,韓岡他們走上去時,就只占了一條邊。不過在白天時,韓岡卻是沒發覺這一點。那時橋上兩側都給攤販們占據,近四丈寬的橋面就只在中間留了一條道,供來往的車馬行人穿行。

“喂!韓官人,路學究,”劉仲武拍著欄杆,指著橋下的下水道,大笑著:“你們看看,那無憂洞裏一點水都沒有,也是旱道啊。”

“走旱道好啊,水不濕腳。”

劉仲武在橋上說著胡話,路明也忘了剛才的憤世嫉俗,與他一搭一唱,全然沒了形象。看著他們的樣子,韓岡打定主意,以後盡量少喝酒。他搖著頭,就聽著他們東拉西扯的,一路走回到了驛館中。自明天起,他既不用去流內銓報到,也不用去王安石府守門,可以安安心心地逛一逛東京城。這麽想著,韓岡躺到了床上,便呼呼大睡。

但韓岡並沒想到,他逛東京城的願望並沒能實現。次日日上三竿,他一覺醒來。剛剛起床洗漱完畢,正準備吃飯,就有人上門來拜訪。驛卒在門外通報了,他出廳一看,卻見是一個胖乎乎的老頭,後面跟著個油頭粉面的隨從。

“章老員外?”韓岡吃了一驚。昨天他不是請劉仲武和路明喝了一晚上的酒嗎?現在大清早就又趕過來,這未免也太殷勤了吧!

再往章俞的身後看去,他的伴當的確像劉仲武所說,是個半男不女的人物,不用說,跟章俞肯定有些曖昧關系。兔子、相公、零號這些都是後世的稱呼,韓岡不知道這個時代對斷袖分桃的愛好有什麽別稱,當然,他也不想知道。

章俞對著韓岡拱手行禮:“恩公貴人事忙,小老兒總是錯過,今天便特意來得早一點。”

“老員外這話就讓韓岡無地自容了。小子即不貴,也不忙。昨日詮試已過,現在只等官誥,卻是清閑得緊。”韓岡把章俞往驛館外廳的樓上請,那裏比較清靜,回頭又對李小六道:“快去把劉官人和路學究請來。”

“昨日小兒回家,也問起恩公……”

韓岡忙打斷章俞的話,“恩公二字還請老員外不要再提,韓岡舉手之勞,微末之功,實不必如此。老員外喚韓岡本名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