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知惶惶何所誘(中)

“密縣?”路明探過頭來,吃驚道,“這不是京東東路的上縣嗎?官人怎麽會被授予上縣的縣尉?”

“上縣?……原來如此。”

韓岡轉眼便會意過來,這是王安石給得報酬嗎?未免也太小氣了一點。不過韓岡挺歡迎這樣的改變,“上縣縣尉的俸祿可比下縣要高不少,沒人會嫌俸祿多。”

“上縣易下縣,可不僅僅是俸祿多一點這麽簡單。”韓岡的身後傳來一個莫名耳熟的聲音。

韓岡聞聲回頭一看,便站起來行禮,“原來是劉令丞!”竟然是前些日子在銓試時給韓岡添亂而不果的流內銓令丞劉易。

劉易笑嘻嘻地過來,拱手道:“玉昆賢弟,久違了。”

賢弟?我們的關系有這麽好?韓岡算是佩服劉易這樣的低層官員的臉皮厚度了。雖然這樣的人物並不罕見,但事有反常必為妖,劉易主動過來搭話,肯定有其原因。

劉易在韓岡一桌的空位上坐下,故示親近地笑道:“向日一見,便知是玉昆賢弟是賢良之才。如今得王相公青眼,鵬程萬裏也是指日可待。”

“不知令丞此言何意?”韓岡問著。

“玉昆何必故作不知。”劉易見方才韓岡的神色一點變化都沒有,哪裏肯信他對此一無所知,“王相公親自至中書下令,將玉昆的本官定為密縣。上縣簿尉晉初等職官,是兩任四考,而無出身的下縣簿尉,就至少要三任六考,也就是六年後,才能晉升。而且以王相公對玉昆你的看重,只怕三五任之內,就能轉官了。”

原來如此。只是韓岡覺得讓劉易有這種一百八十度轉變的理由還不足,光憑王安石將自己的本官提了兩級,劉易就改換門庭,這實在太可笑了。即便想搭上新黨的船,也不該找尚無半點聲名的自己。

究竟為了什麽,劉易很快為韓岡解惑:“今天呂吉甫致書天子,但言近日朝堂諸公,往往斥青苗貸為害民之法,為一正此法利民之本心,奏請改青苗貸之名為利民低息貸,而青苗法也同時改名做利民低息貸款法。”

韓岡笑了,等了半個月,新黨終於忍不住開始有動作了。雖然將青苗貸改換名頭,是他出給王安石的幾條策略中,最為簡單易行的一條,而且是忌諱最小的一條,其他條款並無動靜。但既然新黨既然已經采用他的計策,那麽當這個策略有了成功的回報後,接下來的幾條,怕也是會陸續施行。

在劉易眼中,韓岡唇邊若有若無的微笑,是一切了如指掌的自信。他心中暗喜,看來自己果然猜得沒錯。這名從九品的選人,當已經入了王安石的眼界,是參與核心策略的資格,說不得日後就會跟呂惠卿等人一樣,數年間便會飛黃騰達。

既然自己辦事不力,開罪了過去的後台,都有消息說自己最近可能會被遷到荊湖南路哪一個偏僻軍州任司理參軍,那換個門庭也是理所當然的。以劉易如今的窘境,即便是根稻草,他也要抱上去,韓岡雖然官卑,卻也是劉易緩急間能找到的唯一助力。

……

與劉易隨便扯了幾句,韓岡把他打發走了。劉易巴結自己的原因,韓岡到現在都無法確認,但他隱藏在笑容中憂慮,能看出來不似作偽。

只是韓岡沒興趣應付他,自己拿到了告身,他這趟來東京的行程也就到了尾聲。連朝堂局勢究竟怎麽變化,韓岡也不想再理會,何況一個毫無節操的流內銓令丞?

秦州的事大概是解決了。與新黨鬥得越厲害,舊黨眾臣就越沒有余暇去找王韶的麻煩。韓岡前些天還在驛館聽見秦州的宜墾荒地是一頃還是一萬頃的爭論。但今天,當韓岡回到城南驛中時,他所聽到的討論,無一例外都是與青苗法易名有關。

“青苗貸改名便民低息貸款?王介甫這是出的什麽昏招?”

“改個名字就有用了?”

“犯官改了名字重新考進士的都有,這法令改個名字,說不定罵的人就會少一點了。”

“胡扯,改個名字不過是換湯不換藥,本質還不那些東西。”

“你們不知道,這是三命僧化成支的招。前日夜裏王大參親自把化成請到宅中,請他發了文王六壬,算出了青苗貸的名字不吉。所以王大參才趕著改名。”

“林十七,你也別扯了,一個和尚不念經禮佛,卻去當瞎兒先生,他說的話,能有幾分是真?”

“不知司馬君實會怎麽說!”

“大概會笑……”

城南驛的外廳中一時成了菜市場,韓岡聽了幾句,便轉身上樓。消息剛剛傳開,少有幾個靠譜的。但聽著他們的話,他給王安石支的這一招的用心還沒人看透。不過等過上幾日,新黨接下來的手段一個個開始實行,王安石的用意,自然很快就能傳播開來。

只是自己提議的計策,卻在口耳相傳中變成了三命僧化成的招數,韓岡只覺得有些好笑。三命僧化成在東京城名氣極大,以能斷人三生休咎而聞名。他住在大相國寺的偏院中,每日賓客盈門,高官顯宦從來不少,連王公宰臣家的家人都在老老實實地排隊,請他推算個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