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平蠻克戎指掌上(二)

四月中的秦州,已經有了炎暑的一點苗頭。在家中還好,但到了外面,尤其是午時前後,日頭火辣辣的,照得人皮膚發痛。

在正午時分,頂著烈日出城,王韶原本就是黝黑的一張臉,被太陽曬得黑裏透紅。韓岡也是熱得受不了,要不是顧及著形象問題,都恨不得換上一身短打,而不是穿著寬袍大袖、厚重無比的公服。

通往西門的大街上,韓岡和王厚緊緊跟著王韶,外圍是趙隆和楊英帶著護衛們守著。他們沒有騎馬,反而是安步當車。雖然連韓岡都不知道王韶是搭錯了哪門子的弦,但既然王韶有這份興致,他和王厚這樣的小輩,也只能奉陪到底。

王韶很悠閑地走著,左右看著大街兩邊的店鋪,時不時地還走進鋪子問問價錢,顯得興致很高。

“是不是為了市易在查貨價?”韓岡在王厚耳邊低聲問著,王韶不是愛逛街的性子,何況大熱天裏逛街,本就是腦袋壞了才有的蠢事。

“誰知道。”王厚也搖搖頭,他的老子心裏在想什麽,他這個做兒子的有時也不清楚。

韓岡看著在一間綢緞鋪中,問著一匹碧紗價的王韶,心中越來越是疑惑。若他真的是為了市易做調查,應該把那個元瓘一起叫來才是,他才是王韶內定的主管市易事務的人選。

從綢緞鋪出來,王韶又轉進來一間兵器鋪。在西北,為了抵禦黨項西賊,官府並不禁止平民百姓攜帶兵器,只要不是硬弩長槍,如長弓、腰刀這些並不犯忌諱。不像中原內地,平民出外遠行,只許帶著樸刀。

這樣的政策,使得兵器鋪也能光明正大在大街上營業。也就是平民購買弓刀,必須在簿子上加以登記,就像藥鋪賣砒霜等毒藥一樣,都是要登記的。

王韶走進的這一間兵器鋪,在秦州城中算得上比較大了。三開間的門面內,在墻上高高低低掛了不少長弓腰刀。王韶在裏面轉了一圈,看上了一張弓。招手讓掌櫃把弓拿下來,沖著韓岡和王厚道:“玉昆,二哥,你們過來看。”

“是不是興州的弓?”韓岡看了一眼,便問道。

“官人好眼力,的確是興州造。”兵器鋪的掌櫃點頭笑道:“三位官人,這可是小店的鎮店之寶,足足兩石一鬥的力道,力氣小一點的根本拉不開。”

雖然大宋是以弓弩為上。遠程攻擊,向來在軍中被看得很重。上陣時,卒伍們無論拿著長槍還是刀盾,都少不了帶上一張弓或是一架弩,但黨項人那邊,也是一向重視弓弩。軍中用弩,黨項人由於技術原因,造不出力道出眾的硬弩。但長弓的制造技術就是有名的出色,能造上等弓箭。尤其是興慶府的官造,比起東京城弓弩院的出品,還要高上一等。

在西北,一張興州良弓,往往能賣到十貫以上。韓岡常用的那張,由過世的二哥送給他的一石三鬥的戰弓,便也是出自於興州。

“玉昆,你既然認出來了,就來試試。”王韶說著,就把長弓遞給韓岡。

韓岡接過王韶遞過來的長弓,用力拉了一下,纏了馬鬃和人發的弓弦勒得他手指生疼。果然是張能殺人的硬弓,不是給墻上裝飾用的玩具。

“有沒有扳指?”韓岡問著。

“有!有!”店主立刻從店裏的角落處,掏出一個牛角做的黑色扳指。

韓岡拿過來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扳指勾住弓弦,前後弓步站定。右手後扯,左手向外一推,兩膀子一起用力,只見他吐氣開聲:“開!”

就聽著弓身嘎嘎地響了兩下,這張硬弓在韓岡手中被拉成滿月。

“玉昆好神力。”王厚拍手笑贊著。

兵器鋪的掌櫃也在說著好話:“官人果然神力驚人。”

韓岡松開手,弓弦嗡的一聲回復了原狀。他放下長弓,搖了搖頭:“哪有兩石一,能有一石七八就不錯了。”

被韓岡戳穿,掌櫃仍是一臉笑容,“做生意嘛,這也是正常的。不吹上幾句,本錢早折光了。何況真有兩石的弓,也不是普通人就能拉開的。如官人這般兩膀子有千百斤氣力的人物,秦州城……不,秦鳳路中也沒有幾個。”

韓岡把長弓遞還回去,又道:“如果掌櫃的你弄到兩石二三的硬弓,我倒想要一張,若只是這一石七八,那就算了。”

王厚聽著咋舌:“也只有玉昆才能用得好兩石兩鬥的硬弓!”

“是想拿來練練手罷了,如果是陣上使用,我的那張一石三就已經夠用。但平日習練,力道強一點倒沒壞處。”韓岡笑道,“不過,興州的兩石強弓,做出來的少,流出來的更少。不定能弄到。”

不知被韓岡的話觸動了哪根心弦,王厚突然嘆到:“現在西北說起弓,就是興州弓,說起鞍,就是靈州鞍。如今的都作院、弓弩院,造出來的什物是越來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