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戈如林起紛紛(一)(第2/2頁)

王厚還是第一次覲見天子,連宮城也是第一次進來。關於崇政殿的一點常識,還是從王韶那裏聽來。

當舉步跨入大宋帝國的中心地帶,從亮處走進暗裏,周圍的光線隨之一暗,王厚的心中便是一陣發虛。他跟著張守約亦步亦趨,唯恐哪裏的禮節出了錯,被站在內殿外的閣門使說成君前失儀。

在王厚入京前,韓岡還跟他開玩笑地說過。當見了天子後,不知他是戰戰兢兢,汗不得出,還是戰戰惶惶,汗出如漿。當時王厚撇著嘴,拍著胸脯說自己當是氣定神閑,能閑庭信步。但現在,王厚連自己到底是出汗還是沒出汗都弄不清了,鼻子裏嗅到的薰香讓他的腦袋更是發暈,耳朵裏嗡嗡直響,使他根本聽不明白天子駕前的宦官究竟在說什麽,只知道當跟著張守約行動,學著他的動作,這樣才不會出問題。

而就在這一段度日如年的時間,王厚心裏卻莫名其妙地蹦出了與韓岡的對話。他這時候才舉手認輸,在天子面前氣定神閑的本事,果然不是沒經驗的人能擁有的。

張守約則是很淡定。他年輕時曾經鎮守過廣南西路,擔任走馬承受一職。當其時,狄青狄武襄剛剛平定了儂智高之亂,當地民心未定,亂軍時有出沒。當時的仁宗皇帝對廣西局勢甚為憂心,故而張守約便能兩年四詣闕,每次入覲,都會被天子留下來說話,問著廣西的現狀,同時征求他對處理南方邊事的意見。

而英宗,還有現在的年輕官家,張守約也都是見過的,心中更沒什麽負擔和壓力。進殿後,就按著禮節一板一眼地向天子行禮,經驗豐富的老將給身後的年輕人,做出了最好的榜樣。

跟著張守約三跪九叩,王厚就算站起後,也是深深地低垂著頭,做足了恭謹的態度。對於崇政殿內部布置他不敢多看,不遠處天子的禦案他不敢多看,而天子本身,王厚當然更是不敢貿然看上一眼。只是他一拜一起之間,眼角的余光卻瞥到擋在連通後殿的通道前的一扇屏風。

那扇屏風上沒有花樣,沒有紋飾,底色只是普通的下過重礬的白絹。但屏風面上,卻密密的寫了不少字。白紙黑字,醒目無比,而且都是三字一段,兩字一隔——皆是人名。

那一扇就是傳說中的屏風,王厚從他父親那裏聽說過,能被寫在這扇屏風上面的名字,都是曾經給天子留下深刻印象的小臣。上面的每一個名字,皆盡是天子親手所書。等待日後有機會,便可以從其上簡拔。

無論哪朝哪代,除非是不理事的昏君,或是為臣下反制的有名無實的君主,所有的皇帝都免不了要日理萬機。開國以來的歷任天子,也不會例外。他們每天要批奏的奏章數以百計,奏章上提到的名字則更是近於千數。而且文官選人轉為京官,武官小使臣晉升大使臣,也都必須要覲見天子。每隔幾天他們就會編為一隊,引見給皇帝。

幾百人上千人的名字就這麽日復一日的在皇帝面前晃著,即便他們有再好的記性都背不下來、跟不上去,除了十幾二十個重臣,還有在身邊服侍自己的內侍,剩下名字一年也不一定能出現一次,天子哪可能記住?往往就會記錯人和事,張冠李戴的情況也時常發生。

所以為了防止遺漏人才,崇政殿中便有了這扇屏風。但凡在奏事和覲見上給皇帝留下了好印象的小臣,無論是外臣還是內侍,天子都會提筆在屏風上記下來。據傳言,不僅僅在崇政殿裏有一座記名屏風,在天子寢宮福寧殿中,也有一座同樣的屏風——這是為了天子無論何時想起,便能隨手記下。

王厚雖然對記名屏風很有興趣,但在覲見天子時,緊張的心情本也不會讓他太過在意。只是王厚方才叩拜之間,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屏風。視力出眾的他,卻是親眼看見就在屏風靠右的一側,有個名字單獨起了一行,那兩個字讓王厚分外眼熟——

——韓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