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二)(第2/2頁)

“你好生去休息吧,這幾天都辛苦了。”王韶對著半跪在下面的親衛,示意他回去休息。親衛謝過恩,磕了一個頭,領命出去了。

轉過來,王韶笑道:“既然要為之報功,就得好好想想該怎麽寫,才能讓天子看得出我們在蕃部中打滾的這群人的辛苦,也好給我們多一點支持。”

“說得是!說得是!”高遵裕現在樂得都不會說不,笑得見牙不見眼,才到秦州沒幾天,就分了這麽大的一份功勞,他哪能不欣喜如狂。

又商議了一陣這請功奏章該如何寫,高遵裕連連打起哈欠。被董裕折磨了三四天,現在終於聽到捷報,心情放松之下,體內的疲累便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向王韶告了罪,他便回房休息去了。

高遵裕出去了,王韶獨坐在官廳中。此時捷報已經通傳寨內,只聽著歡呼聲從南傳到北,又自東傳到西。壓抑許久的心情,終於徹底迸發了出來。董裕的軍隊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了幾日,現在聽到他被砍了腦袋,自是要宣泄一下。

聽著外面歡呼雀躍的聲音,王韶突然想著,萬一韓岡傳回來的捷報,是個假消息,不知寨內的士兵又會如何。只是這個念頭閃了一下,就給他笑著摁下去了——董裕死了當是事實,韓岡行事雖精進勇決,卻不是信口開河之輩,逢上大事尤其沉穩,他說董裕死了,自然不當有假。

如今王韶是喜憂難分。

附宋七部被滅,等於打斷了他在青渭的左膀右臂,日後想在青渭把話說大聲一點,又得費心費力了。尤其是納芝臨占部,他們對朝廷忠心耿耿,又早早地歸附,就是如宋人一般。今次遭受滅族之厄,連吹莽城都被焚毀,讓王韶也是深感愧疚。

但今次青唐部斬了董裕,又斬首一千一百級,正如高遵裕所說,是當今天子登基以來邊功第一。只要俞龍珂肯對宋廷獻籍納土,甚至只要裝裝樣子,這個功勞就能算在他王韶和高遵裕的頭上。在天子面前,他的地位將水漲船高,而河湟之事也自然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至少,得把屯田和市易的本金給我撥下來,”王韶恨恨地想著。他到秦州都兩年了,從一開始就說著要屯田,要市易,要開榷場,要茶馬互市,但到現在,連天子和王安石都是空點頭,一點實際都沒有。讓他在秦州打饑荒,也得看李師中肯不肯給!現在好了,有了前次和今次兩份大功擺在禦前,政事堂也該大方一點。

說起來,關於古渭立軍的奏章也應該能從政事堂被翻出來了。當初為了跟李師中爭勝,他把古渭立軍的建議呈了上去。而後卻因為秦州荒田之爭,當初他和韓岡一起商定的計劃,連他們自己都忘掉了。如今重新提起,反對的聲音肯定還在,但自己說話的聲音卻已經大了許多。

天子當是還想繼續看到河湟開邊之事上的節節勝利,想來也不會再讓人阻撓自己行事,解開李、竇之輩給自己的束縛,讓自己可以放手施為,一展胸中抱負。

而一旦古渭建軍,他就真正擁有了軍政兩方面的權力,財權也不再受到秦州的束縛。所有準備已久的計劃、措施、手段,都可以施展出來。這讓已經縛手縛腳多年的王韶心動不已。

多虧了這兩場連續的勝利。

王韶突然又想起,這兩場大戰的勝利,很大一部分的功勞都要算到韓岡的頭上。沒有韓岡的建議,他就不會連夜趕去古渭,團聚七部攻打托碩。而沒有韓玉昆連夜入青唐部,也不會有如今的勝利。

現在想來,韓岡的確是個人才,這個灌園之子到底讓他驚訝了多少次,王韶自己都數不清了。連王安石給他的信中都贊許有加,只是信中王安石又隱隱約約地提醒他要對韓岡稍加注意。

連一國參政都對他有了幾分顧忌,可以想見,韓岡在京城中不知又做了什麽大事。王韶自認不如王安石遠矣,王大參都顧忌的人物,自家難道能穩穩地控制?

而韓岡出的主意,又將向寶氣成了中風,這也不知是多少人因他而壞了身家性命和前程。故而自踏平托碩部之後,王韶一直都在憂心著自己到底還能不能駕馭得了破家滅門的韓玉昆。

“先用著再說吧……”王韶心神不寧地想著,卻又自嘲笑起,“器量畢竟還是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