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為伸(七)

“尋常的絲絹可就只有一千三五百一匹!”李小六在後面聽著咋舌。

而韓岡知道,這並不是胖掌櫃亂報價。由於原材料產量的稀少,棉布可不便宜,跟蜀錦差不多。但這個價格還是不對。

他擡眼看了看胖掌櫃,露出了一個看透了一切的笑容,“你這怕是西川的貨吧?”

胖掌櫃臉色一變,急道:“官人這話怎麽說的,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黎貨。”

“本官前月去京城,真正出自黎人之手的吉貝布都是十貫起跳,最好的折枝鳳團廣幅布能賣到三十貫一匹。而西川和廣南的貨色,就要便宜一些。但凡吉貝布,若是只賣七八貫,那都是轉運路上不慎浸了水,壞了品相,只能打折賣。”

韓岡對棉花很感興趣,特意打聽過行情,對此是一概門清。他見胖掌櫃還要辯,給出了最有力的一擊,“以瓊州往秦州的路途,一匹吉貝布的運費都不止這個數目。在秦州能把價錢壓得這麽低,只會是西川的貨,要麽就是從河西過來。還是說,你這是浸了水要打折的貨色?”

胖掌櫃被韓岡砸得一時說不出話了,誰能想到一個官員會對布匹的事都了如指掌?

韓岡不為已甚,搖頭笑了笑:“算了,我等小官,官俸微薄,不論是真吉貝,還是假吉貝,都是穿不起。還是挑絲麻的好。”

韓岡不再追究,放了一馬。胖掌櫃又愣一下,便很乖覺地承認了下來:“官人心明眼亮,說得正是。小人這也是生意上的聲口,不這麽說就難賣出去。但這布是實實在在的好,小人也沒有高開價騙人。既然官人能看出這匹木棉布來自西川,想必對此也是深有了解,小人卻是對這木棉布一竅不通,實是明珠投暗,待會兒小人把這匹布給官人送到府上去,也算是有德者居之。若是順便,小人還想請官人在其他官人面前品評兩句,日後小人也好多得幾個官人照顧生意。”

韓岡搖頭失笑,瞟了一眼諂笑著的綢緞鋪掌櫃,心道這賄賂的手法還真是千年如一。而且這胖掌櫃說話盡帶著些文酸氣,但遣詞用句卻是有些可笑。他不置可否,卻問到:“你既然認識本官,那你可知本官在安撫司中執掌得是何事?”

胖掌櫃精神一振,“官人執掌的是軍中醫藥,辦的是療養院,救人無數。這小人怎麽會不知?秦州城也不會有人不知道的!”

“那你可知安撫司裏的王機宜是做什麽的?”韓岡繼續問道。

“小人當然知曉!”王韶跟李師中、竇舜卿還有向寶之間的爭鬥,可是秦州城裏有名的八卦,也一樣是口耳相傳,盡人皆知。

“王機宜可是難得的英雄好漢,把秦州西面的蕃人管得跟自己兒孫一般聽話!”胖掌櫃比出個大拇指,贊道:“這幾個月兩次大捷,殺得蕃賊幾萬人屁滾尿流。聽說前日大戰,渭水都給蕃賊的屍首堵上了。憑著王機宜的功勞,日後定能跟韓相公一樣當上宰相。”

“蕃部只是其中一件,還有呢?”韓岡像是在考試,一句接一句地追問著。他又回頭看韓雲娘和嚴素心,見著她們還在那裏比著兩匹綢緞的好壞,看樣子也不是短時間內能作出結論。韓岡並不介意趁機多說幾句。

“還有的就是屯田吧?”胖掌櫃這回想了半天才想起答案。王韶與竇舜卿的荒田之爭,同樣是在秦州城中傳言,但傳得不是那麽廣,由於時間久了,對此還有興趣的人也不多了。

“屯田是一項,還有就是市易。”韓岡為之補充。

胖掌櫃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眼前的這一位怎麽對他一個做小買賣的說這些話?

“官人,是不是有事要差遣小人?”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韓岡臉色。

韓岡笑了。他擡起手,在空中一劃,掠過堆滿店中的絲綢,“秦州種桑麻的少,這是水土不宜的緣故,故而絲麻皆要外運。但甘州、涼州卻早在唐代能種木棉,秦州的水土與河西相仿,想必也能讓木棉生長。而且秦州閑地也不少,分出兩三千頃來種木棉卻也不難。”韓岡回過頭來,對胖掌櫃說著,“本官說的話,還請原樣轉告貴店東家。”

胖掌櫃渾渾噩噩地點頭答應了下來,沒弄清韓岡究竟是什麽用意,只知道韓岡想著在秦州種棉花。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他頓時醒悟過來。難道韓官人他是要邀請東家一起參與此事?

他再看一眼韓岡,難道今天這位年紀輕輕就以才智聞名秦州的韓三官人,是為了邀請東家,而特意走進這家鋪子的?此事可真的要與東家好好說道說道了。

韓岡卻沒有那麽多想法。今天的事是他看到綢緞鋪中的棉布臨時起意,不過聯絡秦州商戶卻是他籌劃已久。而推廣種植棉花他也早有考量。明清時棉布取代了如今慣常所見的絲麻,成為民間最常用的織物。既然歷史潮流如此,韓岡理所當然的要順流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