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瞞天過海暗遣兵(七)

木征懶洋洋的一番話,讓禹臧家的使者為之氣結。

武勝軍是河州屏障,若是丟給了宋人,河州定然難保。而對於禹臧家來說,武勝軍緊鄰著蘭州,在唐時,其地便是屬於蘭州轄下。宋人據有武勝軍,向西是河州,而向北穿山而過,可就是禹臧家的蘭州城了。

現在兩家共同的大敵就是名說著要拓邊河湟的宋人,這是明擺著的事情,使者想不通為什麽木征還是這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態度,仿佛都要睡著了一般。

“如今國中盡起三十萬大軍南征,等到梁相公挾勝而歸,聽說觀察竟然不肯受命,一怒之下,河州城必然無存!取舍與否,還請觀察速決!”

使者很想這麽說,但他不敢。他清楚,在木征面前最好還是保持的謙遜一點的態度。總是半睡半醒、凡事都不在意的木征,並不是好脾氣的人。真的惹火了他,直接斬了使者的先例也是有過的。

而木征卻是從眼皮縫中,玩味著禹臧使者氣急敗壞的神色。當年的結吳叱臘,還有董裕,都曾在他面前露出這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木征並不是只能看到眼前一畝三分地的愚人,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也懂。單看他能在眾敵環伺的河湟中心安坐至今,這鼠目寸光這個詞就用不到他身上。

謹守河州,不是木征沒有膽略,而是他有著自知之明。木征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大,能抓住多少東西。貪求得太多,反而原有的都會丟掉。生存在夾縫中,不小心謹慎做人,下一個倒下的可就是自己。木征的信念始終如一,僅僅保住河州而已,至於其余,他都不會去貪求。

而且宋人縱然咄咄逼人,但西夏何嘗不是?李元昊從他的祖父輩起就沒少跟吐蕃拼殺過。河西涼州的六谷聯盟,就是被黨項人所滅。而為了穩定河西,李元昊又提兵南下,不過被木征的祖父、也就是前任的贊普唃廝羅打得潰不成軍。這一戰,是李元昊起兵之後,敗得最慘的一次——雖然日後李元昊還敗給過契丹人,但他後來又討了回來,不比對吐蕃,到最後也沒能報仇雪恨。

而眼前的這位禹臧家的使者,也讓木征無意跟他深談。背叛了吐蕃,投靠了黨項,禹臧家在木征心目中的地位,可是狗都不如。投靠漢人倒也罷了,畢竟跟漢人們都打了幾百年的交道了,但跟著黨項人,卻是丟盡了吐蕃人的臉面。木征自負是吐蕃王家嫡傳,可沒興趣跟黨項人養的狗打交道。

用著懶洋洋的態度,打發走了怒氣沖天的禹臧家使者。木征想了想後,便叫來了自己另外一個同母弟弟結吳延征,“你帶本部去武勝軍幫一下瞎吳叱。若是漢人不光是在渭源築城,還轉著攻打狄道的主意,就一起把他們打回去,不能讓他們占了大來谷。”

結吳延征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被交托這個任務:“若是沒打過來呢?”

“那就該做什麽做什麽,你跟瞎吳叱要塊地住下來就是。”木征慢吞吞地說著,“瞎吳叱在岷州有塊地,現在他到武勝軍了,那塊地你向他要過來,也好安頓下你的部眾。”

結吳延征原來是滿心的不情願,但聽說終於能擁有一塊土地,他立刻興奮得跪下來磕頭。

“還有,”木征一直眯著的眼睛倏然睜開,單眼皮下的一雙小眼銳利如電,提醒著叩頭不已的弟弟,“也要小心北面!”

……

晨光尚未泛起在東方,天地之間,仍是一片黑沉。九月朔日的天空,沒有月亮的痕跡,鑲在天穹上的密密麻麻的星光,加起來也比不上明月時的一星半點,只是,已經可以讓人看清前方的背影,緊緊追隨而不會落隊。

黑暗之中,一支多達一千五百人的隊伍,正靜悄悄地行走在山谷之中。人銜枚,馬裹蹄,籠頭和嚼子緊緊鎖住了戰馬的嘶鳴。伴隨著潺潺的溪水,只有密集而又低弱的腳步聲連續不斷。

苗授與他手下將士們一起牽著馬穿梭在黎明前的黑幕下。腳下的路面並不似官道那麽平整,但也是商人們經常使用的要道,至少不會讓人舉步維艱。

低著頭走了不知多久,苗授擡頭看了看天色,還是黑沉沉的,看樣子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才能見到東方天際處的一抹紅光。

在黑夜中行軍,是一件很冒風險的行動。不過苗授並不怕夜襲,老於兵事的他,早在三天前就陸續派出了足夠多的哨探,去檢查沿途每一處可能藏兵的地點,並驅趕來刺探的蕃人。現在這些哨探,有一部分帶著消息回來了,還有一部分則聽著他的命令,在各處要點守候著。

最關鍵的,王舜臣和苗履已經領著一個都的騎兵,在通往星羅結部的要道處守了四天的時間。他們並沒有掩飾行蹤,更沒有躲藏,幾天下來與星羅結部的蕃騎幾次對峙。苗授這是用最強硬的態度在賭別羌星羅結不敢破釜沉舟——只是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