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兵戈雖收戰未寧(二)

伏擊圈就在眼前,王舜臣喜上眉梢,恍恍惚惚地瞧見前方正有一份潑天的功勞在向他招手。只是當他回頭一看,便立刻叫了一聲苦。不知何時,身後的追兵已經停了下來,然後直截了當地掉頭離去,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奔馳中的隊伍也逐漸地慢了下來,最後在失落中停住了腳步。加速遠去的蕃騎卷起的塵煙遮擋住了韓岡的視線,他望著灰黃色的幕布掩蓋起的來路,暗道這世上果然沒有蠢貨。而竟然連不讀書不知史的蕃人都騙不過,看來自家的演技也實在有待磨煉。韓岡再看了看身邊丟盔棄甲的一眾騎兵,狼狽不堪的模樣就跟打了一場敗仗沒有兩樣——他苦笑,今次誘敵,卻是折了大本錢。

王舜臣緊皺著眉,來到韓岡面前:“三哥,這下該怎麽辦……”

韓岡故作輕松地微笑道:“往好處想吧,這等於是又拖了禹臧花麻近一個時辰的時間。”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日影已經西斜,再有兩個時辰就要天黑了。那時候,禹臧花麻就失去了撤兵的最佳時機。

韓岡不認為黑夜能遮蓋一切,趁夜撤走可不是像字面上說起來那麽簡單。夜間行動,關鍵在於一個“奇”字,而不是“黑”。黑暗能掩蓋一切,但不論是哪一方都同樣能公平的利用黑暗帶來的便利。相對而言,在黑夜中,大軍行動可比小股行進的難度要高上許多。

如果禹臧花麻想在夜間撤離。他點起火炬,就會成為最為顯眼的目標,若是不點火炬,黑暗中將不知軍,軍不知將,那樣的情況下,只需要出動一兩百人,就能造成讓禹臧花麻全軍崩潰的混亂來。

韓岡要把禹臧軍拖到渭源堡的援軍趕來,為了能最後擊敗禹臧花麻,他必須為王韶和苗授爭取時間。而韓岡之所以會咬著牙死死拖住禹臧花麻,是因為他相信渭源堡的戰鬥力。就算這座寨堡剛剛被禹臧花麻重重圍困過,但韓岡他還是相信,只要能讓他們來得及布下陣勢,禹臧花麻就絕對沒有獲勝的機會。

陣列不戰,這是所有與大宋步軍交手過的異族的共識。除非能設計不讓宋軍擺開陣勢,否則陣勢一起,箭矢如雨而落,就算強如契丹也要退避三舍。曾經仔細查閱過幾十年來在關西發生過的大小戰例,韓岡對自己的軍隊有著充分的信心。

“王舜臣!”韓岡突然冷聲叫著他最為信任的名字。

嚴肅的神色讓王舜臣愣了一下,不過他立刻醒覺,上前躬身:“……末將在!”

韓岡指了指山道兩側,“把你的兵帶上。”

在山坡上,是從星羅結城受命而來的伏兵。只是他們白白被蚊子咬了,並沒有能得到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但他們的戰力,依然還有發揮的余地。

王舜臣大聲應諾,“末將遵命……那三哥你呢?”他又問道。

韓岡向南望去,銳利的視線仿佛穿透了迷霧和距離,落到了大甘谷口:“追回去!敵進我退,敵退我追,總不能讓禹臧花麻輕松下來!”

……

“花麻,撒解他們怎麽還沒回來?”一個年邁蒼蒼的蕃人一邊問著禹臧花麻,一邊翹首北望。他視線投去的方向,便是星羅結城所處的位置。老蕃人身上穿的衣服閃著絲綢的光澤,而他對禹臧花麻的口氣,更表明他的身份不同一般。

“不必為他們擔心。近兩倍的兵力,怎麽可能還會輸?”禹臧花麻隨口敷衍著,但他冷漠的口吻,昭示了他們的死活其實並不放在禹臧家族長的心上。而神經質一般不停敲打著馬鞍的手指,也透示出他心底的不耐。

“萬一輸了怎麽辦?!”老蕃人一下急叫了起來,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可就只有這麽一個孫子……”

通過常年的蚊蟲洗禮,禹臧花麻已經可以對這些廢話做到充耳不聞。

年紀輕輕就登上族長之位,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聽從老家夥們的擺布。禹臧花麻本打算按部就班地在十年間將他在部族中的敵人全數解決,那時就沒有人再敢跟他過不去了。禹臧花麻的計劃正在一步步地實現中,可一場戰爭便光臨到他的頭上。但危機就是機遇,禹臧花麻本想著通過勝利讓自己權勢更加鞏固,誰能料到他竟然會輸,這也就給了對手最好的攻擊口實。

昨天向他逼宮的應該也有著這個老東西在。禹臧花麻瞥眼看著縱橫交錯的重重皺紋下,一張一合的缺牙癟嘴,心中發狠,遲早要把這些老骨頭丟進火堆裏當柴禾燒了。

在禹臧家的年輕族長眼中,這些老東西都是一樣的惹人厭煩,甚至不想多看一眼。對於老東西的孫子究竟會怎麽樣,禹臧花麻也同樣不關心。勝也好,敗也好,只要能把瞎藥家的近千騎兵拖上一兩個時辰就好,等到他與渭源堡的王韶決戰之後再回來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