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西山齊雲古今長(上)

清晨的時候,韓雲娘從睡夢中醒來。

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從窗外透進來的,沒有光,只有一記記低沉的鐘聲震動著耳中。

暮鼓晨鐘,從城中心的譙樓上每日依時響起的悠揚鐘聲,固定在寅時三刻,把這座邊塞小城從沉睡中喚醒。

手捂著小嘴打了個哈欠,雲娘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有些淩亂的秀發披散在白色的小衣外,在胸口處被頂了起來,峰巒起伏,已經不復青澀。雖然胸前的曲線已經初具規模,可沉睡初醒的困倦,仍顯得一張小臉稚氣未脫。

身體從溫暖的被窩中離開,刺骨的冰寒便透過一層單薄綢布滲了進去,細嫩的肌膚上頓時激起一片寒栗。少女抱著膀子,向下看了看,房中的火盆不知什麽時候熄滅了。

“李家的炭真是不經燒,下次不買他家的了。”

雲娘嘟著嘴抱怨了一聲,快手快腳地換好衣服。新制的夾襖緊緊裹著身子,再將襦群和褙子穿上,感覺方好了一點。將被子疊好,對著剛磨過的銅鏡把頭發理順,就著火盆上一壺已經變溫的開水洗漱好,內院中這時已經有了人聲。

雲娘推開門,更加濃重的寒氣撲面而來,少女卻笑顏如花,清脆的聲音叫著院中高大的身影:“三哥哥,你起來了。”

韓岡點了點頭,沒有答話。一個箭步,一拳帶著呼呼風聲向前擊出。他一向起得很早,堅持鍛煉身體,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筋骨打熬得不輸武將。現在他打的一套拳法是從趙隆那裏學來的,並不是傳說中的太祖長拳——太祖皇帝杆棒了得,但拳法在此時卻沒聽說有何流傳——而是五禽戲。

趙隆向韓岡傳授時,信誓旦旦地說這套五禽戲是陳摶老祖所創,華佗就這麽被欺師滅祖的弟子抹去原創權。不過這套五禽戲,剛猛有余,柔韌不足,韓岡怎麽看都不像是健身用的拳法,曾給王舜臣、李信看過,都搖頭說不是。不過這套拳法打起來便能出一身熱汗,感覺十分痛快,便一直練著下來。

這時候,一縷炊煙已經從煙囪上升了起來,嚴素心正在廚房裏忙著,兩個打下手的粗使丫鬟在她的指揮下,也是在爐灶前忙個不停。

韓岡地位日高,在外面跟著他四處奔走走的親衛姑且不提,光是分配到他門下服侍的老兵就有四人,現在都在外院住著。而且以韓岡的官職,雖然比不上宰相能向朝廷報銷百名隨從的月俸,但李小六也是每個月能從衙門裏領到百來文錢,換季時也有做衣服的布料絲綿發下。

而在後院,丫鬟也多了三個。一個是在療養院中病死士兵的孤女,自幼亡母,而後父親又病歿,唯一的一個叔叔還是個潑皮,都想要把她賣給青樓,韓岡聽說後就把她收留下來,讓她服侍自家父母。而現在在素心手下的兩個粗使丫鬟,則是瞎藥送來的,都能聽懂漢話。

“雲娘,起來了?”嚴素心忙碌之余,一眼瞥見韓雲娘身上的衣服還是有些單薄,有些心疼起來,“天氣冷了,再多添點衣服才是。”

說著便給韓雲娘端了碗熱湯來。在冬天,廚房裏熱水一直都有,爐灶都不熄的。對官宦人家來說,木柴、木炭的消耗算不上什麽。

少女安靜地坐在廚房一角,小口喝著熱湯,聽著鍋裏咕嘟咕嘟的熱水沸騰的聲音,暖意傳遍全身。

“好了!”韓家的美人廚娘把鍋蓋揭開,一股鮮美的羊肉香氣便隨著熱氣傳了出來,裏面是韓家今天的早飯。

從嚴素心手中接過兩份早餐,韓雲娘便小心端著向後走去。

“秋香,開門。”韓雲娘輕聲叫著門。門立刻開了,一個比雲娘還要小一點的丫鬟走出來,把她迎了進去。

新來的丫鬟秋香長得很樸素,但人聰明,又勤快,把韓家二老服侍得很順心,跟雲娘、素心關系也很好。但韓雲娘就不知道為什麽韓岡聽說了這個名字後,先是愣了一下,接下來便說她日後配姓唐的比較好。

韓千六和韓阿李起得一向早,畢竟剛從莊稼人的身份脫離不久,還是保持著雞鳴即起的習慣。進門後放下食盤,雲娘便向二老請安問好。冬天房間中有些冷,韓雲娘先慣性地看了看火盆,卻是將熄未熄的樣子。

“李家的炭不能買了,燒得快,煙氣還重。”見到雲娘看了火盆,韓阿李便抱怨了起來,“不是說三哥兒在療養院弄的火炕很好嗎?就在床底下生火,屋裏也不見煙,比起用火盆好得多。”

“三哥兒前些天說了,用火炕要把房子大修才行,現在天寒地凍的,也不好換個宅子住。再說這房子還不知能住幾年,修了也不一定能用上。”

夫妻兩人說著閑話,雲娘服侍著兩人吃飯。吃到一半,韓阿李像是想起來什麽,放下筷子,“雲娘,你等會兒去把小六找來。再有兩天就是冬至了,得讓他去外面的榷場跟義哥兒說一聲,後天記得要回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