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四)

京城的冬天寒冷幹燥,一不注意,雙唇就會開裂。如今的京城中人,就算是平民百姓,到冬天都會弄點牛油或牛骨髓制成的口脂來抹唇。不僅僅是女兒家,就是男子也在使用。香氣馥郁的油膏不但能保護雙唇不受冬風侵襲,其香味也能給人以好感。

本來世間男人用的都是無色的口脂,但後來許多京中的浮滑浪子和不學無術的衙內,甚至用上了女兒家專用的紅色口脂,來妝點自己。周南對這樣畫著女妝的慘綠少年絲毫沒有好感,甚至覺得惡心,而文武雙全、英氣勃勃的韓岡,行事又體貼,才這般容易扣動了她的心弦。

許大娘心浮氣躁地瞪著周南不緊不慢的動作,胸口一起一伏,仿佛台風降臨前的洶湧波濤。最終她還是勉強收起怒氣,柔聲上前賠著好話:“乖女兒啊,今次就別鬧了。要是秦二官人來了怎麽辦?他可是從來只點你來作陪!”

周南毫不理會口脂被輕輕抹在唇上,粉色的唇瓣一點點地被艷紅所掩蓋,輕輕抿了抿小嘴,鮮紅欲滴的雙唇如櫻桃般誘人。只見周南回身說道:“今次下帖的章官人是中書五房檢正公事,王相公的心腹戚裏。既然他,哪能……”

許大娘終於忍不住了,尖叫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那可是雍王!也不看看你那個剛剛做官的窮措大,跟雍王哪裏能比?!”

拿起梳子的手抖了一下,周南的心一陣陣抽緊,的確,跟天子的弟弟比起來,韓岡的地位的確差得太遠。要不是昨日墨文帶回來的消息,周南此時已經絕望了。

不過現在有著韓岡的承諾,她倔犟的脾氣便毫不服軟:“女兒只知是秦二官人。說是二大王,還要看到紫袍玉帶才知道是不是。”

許大娘怒火中燒,臉上厚厚的敷粉綻出了一道道口子,仿佛遭受了地震的墻壁,一片片地開始崩落。她想攔著周南,但周南現在名聲已經出去了,已經不是任打任罵的幼時。門外就有章家派出來的家人等著,王相公身邊的紅人,不是她一個教坊司教習開罪得起。總不能把雍王拉出來跟章惇打擂台。許大娘很清楚,雍王趙顥是絕不會跟那些見過他的官員們打照面的。

周南站起身,叫上自己侍女:“墨文,我們走。”

聽見院墻外的車軲轆響起,又漸漸地遠去。

一聲尖叫傳得老遠,砰砰的脆響,在房中不停地響起,“真真是氣死老娘了!傍上一個芝麻官,看你小賤人能有什麽好結果!”

……

夜色中的樊樓,燈火輝煌。歡聲笑語伴隨著婉轉動人的曲樂,還有著一股醉人的融融暖香,一起在樓閣間浮蕩。

前次韓岡被章俞在樊樓宴請,那時是在中午,雖然客人依然為數眾多。但直到韓岡現在看見如被繁星點綴的五座樓閣,以及站在圍繞天井的閣樓外廊上,上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候客人點選的妓女,才真正的體會到何為樊樓春色。

李小六從進來後就一直張著嘴,土包子的模樣讓人發噱,一直到有人上來迎客時,他都沒回過神來。韓岡則是見識多了,隨意贊嘆了兩句,報了章惇的名字,便被恭謹有禮的侍者引了進去。

韓岡抵達二樓的一處包廂前,章惇和路明便殷勤地迎出來,笑容可掬。只是見到韓岡身邊只跟了李小六一人,他便奇怪地問道:“怎麽不見王子純?”

“王安撫剛剛被天子遣使傳進宮中去了,留話要韓岡代表歉意。”

就在方才,韓岡和王韶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從宮中來了中使,把王韶叫進了宮去。王韶是朝官,本有資格上殿,天子要見他,也沒人能阻攔,王韶也不會推托。至於章惇的宴席,就只能作罷。

這是不可抗力,章惇無奈點著頭:“也是……這兩日王子純就要回關西,官家要見他也應該的。”

章惇雖是這麽說,但他和路明的臉上,都有著一點失望之色。韓岡倒不以為意,王韶比起自己,可更是炙手可熱,理所當然的更受歡迎。

照規矩留了李小六在外面聽候使喚,三人一起進了廳中。

包廂內裝潢之華貴,器物之精美,自是不必怠言,又有鶯鶯燕燕七八人,皆是嬌艷如花,色藝為一時之選。嬌聲道著萬福,向韓岡三人一齊行了一禮。

可韓岡的注意力,卻是被一身素雅的周南所吸引。雖然周圍的官妓都是上品容色,但脂粉淡抹的周南,明顯更甚一籌。美目含情,猶如一汪秋水,射出情絲,就像絲蘿一般緊緊地纏繞在韓岡的身上。

“久別勝新婚,玉昆你與周小娘子今日重逢,倒是熱得我們沒處站了。”

俗諺道賭場無尊卑,酒桌無大小。而到了歡場之上,其實也很少有人再擺譜,講究著身份。章惇笑著調侃韓岡和周南,韓岡也是笑著拱手回應:“說到緣起,我倆還要多謝檢正你這大媒才是。檢正現下熱得沒處站,可不算是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