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肘腋蕭墻暮色涼(一)

在京城盤桓了數日,在年節前即將祭灶的日子,韓岡才剛剛離京就任。對於盼望他及早上任的種諤、種建中等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好消息。雖然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韓岡何時離開東京城,但東面始終沒有消息過來,讓種建中還有種樸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喂,十九,韓岡到底什麽時候能到?”種樸問著沙盤邊的種建中。連日圍著沙盤推演戰局,讓他的頭都痛了,但他的堂弟卻是樂此不疲,一遍遍的重復,絲毫不嫌厭煩。

“該不會不來了吧?”種樸又追加了一句,他坐在火盆邊的交椅上,兩腳翹上另一張交椅,舒舒服服地仰靠著。順便一把撈起幾塊放在一邊幾案上的蓮花糕,一股腦地全都塞進了嘴裏,用茶沖下滿嘴的食物,等著堂弟的回答。

種建中低頭看著沙盤,專心致志。以無定河為中心,從綏德到羅兀再到山後的銀州,全都事無巨細地描繪了出來。在這份精細比例的地形圖上,有著最新的軍事部署。不論是大宋的情報,還是西夏的情報,竟然都出現在沙盤上面。即便延州城白虎節堂中的那幅更為巨大的沙盤上,也沒有如此精準並即時的軍情。

這不是朝廷派出的諜報所能做到的,而是種家細作的功勞。從種世衡開始,種家三代鎮守邊地,西軍將門世家手上所掌控的人力資源,在這幅沙盤上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種建中對著沙盤沉思良久,只分出一部分心思隨口應付種樸:“韓相公前後兩次至書朝廷,點名要韓玉昆來延州。就算天子也要賣宰相的臉面,韓玉昆尚是選人,當不至於會拒絕,也拒絕不了。”

種樸也算清楚堂弟分心二用的本事,“那也該到了。前些天韓相公去京兆府,不是說當日韓岡正好從那裏經過,還見到了你的那位姓遊的師兄,叫遊師景的那個!”

“是遊景叔,諱師雄的!”種建中很不高興地擡起頭,都見過幾次面了,種樸竟然還沒記得姓名,“前幾天遊景叔來信,對韓玉昆深為贊許。說以其之才,當能對戰事有所助益。”

其實遊師雄給種建中的信中,依然老調重彈地說北進羅兀太過冒險,要小心為上,還說韓岡跟他是一樣的看法。不過種建中並沒有說出來,不出差錯的話,韓岡很快就要到延州上任,沒必要讓他還沒到的時候,就在鄜延軍中得罪人。

“說是有所助益倒是沒錯。”廳中並不止種樸、種師道兩兄弟,還有最近跟著擔任種諤副將的叔祖折繼世,一起來到綏德的折可適——被郭逵贊為“將種”的麟府折家新生代。

折可適對兩名好友說著:“今次攻打羅兀,事發突然,出其不意,當不至有太大的傷亡。韓岡未至,暫時也不會有何影響。但到了一兩個月後,西賊點集兵馬,南下反撲的時候,軍中如果再沒有把療養院建起來,軍心怕是要大挫。”

折可適跟年齡相當的種師道、種樸打得火熱,說話也少顧忌,“秦鳳因為有了韓玉昆,每一個百人都,皆有一名醫工來拯救危急。此事軍中都已經傳遍了,其余各路軍中,多少人都在盼著何時能推廣秦鳳的德政。韓岡來不來,對軍心士氣的影響可是大得很。”

“這叫不患寡而患不均。”種師道半開玩笑地說著,“如果都沒有倒也罷了,現在就秦鳳一家有著療養院,士卒得病都能得到安治。看看別人,想想自己,誰也不會甘心啊!”

折可適笑道:“聖人說得當真有道理。”

軍中醫療,從種諤開始,到下面的種建中、種樸都看得很重,只要不是空讀兵法、從未領軍的趙括馬謖之輩,一個完備而有效的軍中醫療制度,能給戰事帶來多少好處,再糊塗的將領都能體會得到。

“當年先祖父守清澗城,逢上士卒有恙,都會遣幾位叔伯還有家嚴中的一人,去專管他們的飲食湯藥,所以能得人死力。”種建中對折可適解說著種世衡的豐功偉績,“韓岡做的其實就是先祖當年所為,不過規模更大上一些,也顯得更為正式一點。”

“此事俺也聽說過,尊祖的確善撫士卒。”折可適點著頭,表示自己聽過,“韓岡能跟尊祖做得差不多,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何況他還有一個藥王弟子的名頭在,有他在軍中守著,那些愚夫愚婦,也能安心上陣助陣。”

“不過韓相公好像有些不喜歡韓玉昆。”種樸不像種建中,他在外面就一個大大咧咧、除了戰爭,其他是都不放在心上的衙內。但種樸察言觀色的本事,其實遠在他粗豪的外表給人的印象之上,“前幾天韓相公來綏德,聽到韓岡的名字臉色就有些不痛快了……”

“韓玉昆討不討韓相公喜歡,那是他的事,我們只求他能把他的分內事做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