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肘腋蕭墻暮色涼(十二)

河東的敗陣,究竟是什麽原因,種諤顯然無心多說什麽。只是要麾下眾官回去各自用心做事。並要求加快築城的速度,並保持緘默,不得泄露這個消息。

散場之後,韓岡轉身就走,也不跟其他人私下裏討論。他對河東兵敗的原因還是有興趣的,但種諤看樣子不想說,多半是有什麽內情,韓岡還是決定不去探聽究竟。不過,當韓岡回到療養院,恍若無事地照常處理公事,轉過頭來,種建中卻來找他。

種建中來找韓岡,是來要送回綏德的傷病員的名單。前日陜西轉運判官李南公押守城軍械來,今天午後就要回綏德去。在預定的計劃中,他順路也要把羅兀這裏的傷病員都送回後方——即將開戰的羅兀城,當然不是養病的好地方。

韓岡早已經把名單都列出來了,人也安排妥當,就等著送上馬車。沒費什麽手尾,就把事情與種建中一起敲定了。種建中拿到名單,該回去跟種諤回報。但他卻愣愣地在門口站了半天,最後轉過身來,問韓岡:“玉昆,你當真不想知道河東軍因何而敗陣?”

韓岡不問,種建中卻自己送上門來。他來這裏,本就是有心理準備韓岡會追問河東慘敗一事,誰料到韓岡根本就不提,老老實實地遵照種諤的將令,只專注自己的一份工作,其他根本都不打聽。作為一名下屬,韓岡的表現可以說是模範,但種建中很不適應,河東敗陣的事,讓他有話堵在心裏,不說不痛快。

韓岡看了看年輕的種家十九哥,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從房間中的小火爐上拎了冒著熱氣的水壺下來,親手給種建中和自己煎了兩杯茶。把兩杯茶在小幾上對面放好,他這才坐下來慢悠悠地問道:“究竟是什麽原因?”

看見韓岡不緊不慢地擺出了暢談的姿態,種建中緊鎖的濃眉稍稍舒展開來一點,搖頭笑了笑:“玉昆你還真是臨到大事有靜氣,這養氣的功夫著實讓人佩服。”

他把手上的名單收進懷裏,回過身來也跟著坐下。卻也不喝茶,而是長籲短嘆一陣,才說道:“因為韓相公給河東軍的限期是五天!……所以在神堂道上中了埋伏。”

“十五天?!”種建中沒說清,讓韓岡給聽岔了,當即皺眉道:“這還走神堂道做什麽?繞道走南面永和關舊路不好?在西賊眼皮底下走路,這不是找死。有十五天的……”

“不是十五天,是五……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天!”種建中無奈地打斷韓岡的話,“韓相公下令要河東援軍必須在五天內趕到,所以他們沒有繞道永和關,而是走得北線的神堂道。不過在路上被西賊居中伏擊,因此大敗。就太原出來的那一隊仗著有守太原的呂公弼撐腰,照走永和關,並沒有中伏,不過現在也退回去了。”

聽了種建中的更正,韓岡發了怔。原本氣定神閑的姿態,蕩然無存。有些發傻地張開手,把五根手指張開來:“就五天?!”

種建中嘆了一口氣,扭過頭去,摸著粗瓷茶盞,不說話了。

韓岡卻急起來了:“韓相公怎麽這麽糊塗?!發這道令文發出的時候,沒人勸過他?!……趙公才【趙禼】難道眼睛花了不成?!就讓這文書從自己手上過去?!”

韓岡責難的詰問一句接著一句,讓種建中無比難堪。去信讓韓絳催促河東出兵的,可是他的五叔種諤。雖然其中具體條文,種諤事先不知,但韓絳的所作所為,也是為了能盡快讓羅兀城安穩下來。

可是,要河東的援軍在五天內趕到羅兀……

這要多低的智商,或者說多瘋狂的頭腦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

從河東往鄜延來,就算今次援軍的集結地離著羅兀城稍遠,其實也不過是一百多裏地的距離。這點路程,如果走得是內地普通的官道,莫說五天,三天的時間也綽綽有余——也就是因為離得近,要不然,也不可能讓河東出手修築羅兀城的外圍寨堡。

但那裏幾乎能算是敵境了!

神堂道所經過的地方,並不是大宋穩定的控制區,僅僅是近兩年才因為宋夏兩國的軍勢逆轉,而被西夏放棄駐守的。但黨項人的騎兵依然經常在其中飛馳而來,繼而又飛馳而去。

西夏人駐守在左廂神勇軍司的兩萬大軍,能在河東和鄜延的夾縫中安然存在至今,其戰力可想而知。今次河東出援,雖說北面的麟州府州那裏,能牽制一部分神勇軍司的兵力,但再怎麽說,援軍都是要在西夏人的眼皮底下行軍的。

敵軍隨時可能出現,步步為營都嫌不夠謹慎,韓絳竟然勒令他們要在五天內兼程趕到羅兀,在路上遭到了伏擊還能怨西賊太狡猾嗎?!

已經有不止一人說過,韓絳和種諤所制定的橫山戰略太過冒險。不論出兵羅兀,還是河東派援,都是走在鋼絲繩上,一個不小心,就會摔下懸崖。第一次冒險,靠著種諤的能力,的確是成功了,但這不代表第二次也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