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肘腋蕭墻暮色涼(十四)

韓絳是為了親眼看一看,在河東軍中伏慘敗後,種諤這裏的軍心士氣而來綏德的。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他也想了解清楚種諤的新計劃究竟是否現實——光靠書信和公文往來,做不到這一點——種諤的率部回返綏德的確得到他的同意,但並不代表韓絳能就此放心原定計劃作廢後,種諤所訂立的新方案。

已經是二月初。左廂神武軍司的動作越來越大,前幾天甚至有一隊多達百人的騎兵,繞路抄到羅兀城的後方,逼近了撫寧堡。很明顯他們是得到了西夏主力。

開戰在即,韓絳心急如焚。隨行而來的護衛軍甚至還沒安頓好,他就已經催促著在城衙的大堂中召集眾將官來此議事了。

韓絳端坐在大堂正中,紫袍犀帶,長焦襆頭紋絲不動,但臉色焦黃的,唇角也因為心急上火而生了燎泡,世家子弟的閑雅舒緩的氣質消沒無蹤,微皺的雙眉給額頭上添了好幾道縱向的皺紋。

宣撫判官趙禼和種諤分據韓絳左右,其下陜西宣撫司的文武官員各自按官位高低站著。

韓絳等著眾官一起行過禮,便忙催促著種諤把他的計劃都說出來。

種諤在韓絳這裏指手畫腳地解說中自己的計劃,甚至還把七八尺見方的大型沙盤搬了過來,拿著佩劍的劍鞘,在上面指指點點。廳內的七八位聽眾盡是有資格上朝面聖的高官,種諤也不虞他的計劃會被泄露出去。

“……今次的守禦還是要以羅兀城為主,西賊不善攻城,羅兀新城的城墻和壕河已經完工,以城中的兵力足以抵擋。不過環慶、涇原甚至秦鳳,還望相公能在西賊來襲時,督促他們出兵,掃蕩附賊村寨。讓西賊不能專心攻打羅兀……”

“……前幾日在羅兀,高永能在北去接應河東軍時,順道把沿途不肯降伏的蕃部都清理了一遍。沒了橫山蕃人支持,西賊也不可能久攻不退……”

種諤在大堂上朗朗作聲,韓絳聽著微微頷首。而以軍事方面的才能而著稱關西的趙禼則在旁直挺著高瘦的身子,略薄的雙唇向下彎出了一個飽含了怨怒之氣的弧度。

趙禼很後悔他沒能勸住韓絳的催發河東軍的調令,如果河東軍不是為了趕時間而走的神堂道,不至於出援的近兩萬人損失了大半。就算歸於河東修造的四座寨堡,最後只修起了一兩座,或者幹脆就沒有修起來,但只要河東方面有兵,有一支隨時可以出動的軍隊,綏德城就是安全的。而不像現在,必須要從羅兀城調兵回來。

臨戰分兵回師,本就不好打的仗,現在可就更難了,真虧種諤還能說得頭頭是道。

趙禼正腹誹著種諤的誇誇其談,韓絳卻突然點了他的名:“公才,子正的這套計劃,你的意下如何?有何要補充的?”

“補充?我這宣撫判官是給人縫縫補補的嗎?!”

韓絳這話問的,分明就是已經同意了種諤的計劃。趙禼心頭火起,不過他一直都掛著臉,也沒人注意。

“子正領軍回鎮綏德,這是極穩妥的。有子正守著綏德,此城當不至有失。但留在羅兀城的高永能。他的威望不足以震懾眾軍,一旦西賊攻至城下,不知羅兀城中的軍心是否能穩得下來?!”趙禼說著他心中擔憂的事,借機諷刺了一下種諤臨戰前離開羅兀。

種諤臉色略沉,正想出言反駁,但一直沉默地站在班列最後的王文諒,卻忽然開口:“末將聽下面的士卒們都在說,軍中現在有了韓管勾,就算上陣拼命都安心了。綏德這裏必須要有種總管坐鎮,但羅兀城那裏也須得安定軍心。不如變通一下,讓韓管勾去羅兀,也能幫著高監押一把。”

聽到韓岡的名字,韓絳眉梢就跳了一下。他可不喜歡聽到這個名字。但剛才種諤才贊過韓岡,說韓岡他在羅兀安置傷病,加之一系列建議,為羅兀城的順利修築立下了大功。

韓岡有此才能,韓絳也不會因人廢事。他剔起眼皮,問道:“韓岡現在在哪裏?”

“韓岡就在城中。”負責後勤的陜西轉運判官李南公出來回答,“前幾天他押了羅兀城的傷病,剛剛回綏德來。現在在城東南設了療養院,把傷病都安頓下來了。”

“讓他再去羅兀。”韓絳毫不猶豫的下令,“既然他能提振軍心,還是留在羅兀城好一點。”

韓絳的視線從廳中眾人身上一掃而過,並沒有人出來反對。這個時候,能添一分勝算,就是一分。種諤也不反對,但他對提議人的身份卻有些奇怪,王文諒好像跟韓岡沒有什麽瓜葛,但他說話分明是沒安好意。真不知韓岡是在哪裏得罪了這個小人。

不過種諤對王文諒的手段嗤之以鼻,也深感憤怒,難道現在去羅兀是送死嗎?

羅兀城絕不會破!

關於韓岡去羅兀,僅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議題,後面還有許多亟待討論和敲定的計劃。一場軍議從中午,一直開到了深夜。散會後,種諤回到了書房中,他在大堂中解說了半日,早已是喉嚨冒煙,口幹舌燥。正大口地喝著降火的藥湯,種建中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跟著種樸一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