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七)

種諤的話差點讓王中正給跳起來,連士大夫風度擺得讓現在的韓絳也要自認不如的趙瞻,也不禁挑了一下眉毛。

“羅兀城竟然贏了?!”王中正尖聲驚叫道。

而趙瞻也在同時問著:“圍困羅兀城的西賊退軍了?”

“西賊來攻的共有八萬人馬。”種諤辯解了一下,又連忙補充道,“但只要不能上陣,人馬再多也只是累贅而已。”

種諤話說得很急,擔心一句話說的磕絆,會給來自京中的兩位使臣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西夏都樞密是被八牛弩射死,西賊士氣已然大衰,一如澶州城下的契丹人。只要能再堅持一段時間,西賊那裏必然要退兵,八萬大軍人吃馬嚼,黨項人的老本都快要給吃光了,如何還能支持得下去?”

種諤把前景描繪得很好,王中正聽得都有些心動,但趙瞻的臉色卻是依然冷淡。

“斬了一個都樞密又如何,等斬了梁乙埋再說吧!至於西賊士氣大衰……”趙瞻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不知種諤你有沒有看到關中也是軍心大亂?你能不能保證其中不會有第二個吳逵?”

“末將可用全家性命擔保!”

趙瞻冷哼一聲,:“若真的有了兵變,你全家的性命就能敵得過嗎?”

種諤勃然大怒,咬緊牙雙手都在抖著,要不是趙瞻奉旨而來,他論地位可是在趙瞻之上!就算文武殊途,也輪不到一介開封判官這般無禮!

趙瞻卻對種諤的憤怒全然不放在心上,長身而起,從身旁被派來護衛的班直手中,接過他和王中正今次所奉的聖旨。轉過身,面南背北地大聲說道:“種諤接旨!”

種諤臉色瞬變,躊躇了一下,終究還是低頭跪了下去,但雙手卻是緊緊扣著地面,手背青筋迸起,指甲崩起開裂,血水從指尖絲絲流出,他卻是毫無所覺。

把一封下令撤軍的詔令,以嘲諷和譏笑作為伴奏,抑揚頓挫地念了出來,趙瞻最後把聖旨一卷,遞到種諤的頭上,“種諤,接旨吧!”

種諤沒有動,他擡起頭,側過臉,望著韓絳,眼神中盡是企盼。但韓絳卻是挪開了視線。

因為廣銳軍的關系,整個西軍在朝廷的眼中,現在怕是已經變成了兵變的預備隊了。種諤用全家性命來保證在日後數年,陜西再沒有一次兵變。但韓絳做不到,尤其是在吳逵打出了誅殺王文諒的口號後,他更是沒有了自信。

外患和內憂,哪個威脅更大,天子和朝臣們的觀點,韓絳都很清楚,他無法硬頂,雖然他現在還是首相,依然有著便宜行事的權力,但如果他頂了今次的聖旨,下面就是立刻會有人來接替他的位置——天子能容許失敗,但不會容許桀驁不馴,韓絳別無選擇!

“退兵吧……”韓絳無奈地對種諤嘆著。

韓絳退卻了,趙瞻立刻得意地又一次高聲厲叫,“種諤!接旨!”

謀劃多年,歷經艱辛,眼看成功在即,終究還是功虧一簣。種諤心喪若死,眼神中也失去了神采。滲著血的雙手高舉過頭,接過了輕如鴻毛,卻沉重得一下壓垮了他數年心血的聖旨:“臣……遵旨!”

猩紅的血液染紅了聖旨背面的五色綾紙,趙瞻冷冷然地笑了一聲,對種諤的痛苦甚是快意,“好了,下面該想想如何把羅兀城中的那一萬多人給召回來!”

……

“終於還是來了。”

雖然這份命令,是羅兀城中的每一位官員將校都不想看到的,但當他們當真收到棄守羅兀的命令之後,也沒有一人感到驚訝。只有無奈的沉默,和心血付之流水的頹然。

唯獨韓岡缺乏這樣的心境,他一直都認為羅兀城守不住,雖然已經給了西賊足夠的教訓——其中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但結果終究沒有變。在沉默的主帳中,他壓低聲線,對身邊的種樸說道,“發現沒有,這幾天西賊的包圍變得寬松了許多。”

“多半是被打怕了!一個都樞密啊!”種樸輕聲地哈哈笑了兩聲,卻看到韓岡板起的臉上並沒有一點笑意,便笑不下去了。正色道:“玉昆你的意思是說,西賊已經收到了慶州兵變的消息,正等著我們離開?”

“還能有別的可能嗎?”韓岡反問著。這樣的推理是一條線下來的,明擺著的事實,“他們正盼著我們離開,好趁機綴上來,把我們追殺百裏。”

“玉昆說得沒錯。西賊當是這麽想的。”張玉點著頭,表示同意韓岡的看法。

因為前日順利把傷病一起送走,又有了如此輝煌的戰功,韓岡的發言權因而大增,漸漸有了首席謀士的架勢。現在羅兀城中的大小事務,無論高永能還是張玉,都要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見。

“該把永樂川城裏的守軍收回來了!”韓岡提議著。

“羅兀城的撤軍已經是明擺著的事了,黨項人那邊對永樂川寨的先一步撤防肯定是求之不得,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寨中的守軍撤出來。當然,必須要派兵出城接應,不然梁乙埋想必也不會介意在正餐前先吃點開胃的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