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十七)(第2/2頁)

一直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才有人驚擾到靜謐而安寧的氣氛,遊師雄找上了門來。

聽到外面遊師雄的聲音,周南連忙起身,快步走進了屋內,她的穿著不能見外客。

而韓岡把書放下,自己過去開門,把遊師雄迎了進來。兩人就在院中坐下,淡淡的幽香仍在原處,遊師雄微微一笑,也不打趣韓岡的艷福,而是正色道:“玉昆,京裏來的使臣終於要到了。”

“什麽時候?!”

“明天……郭太尉已經派人去迎接了。”

“明天?!”韓岡驚喜著,“等了這麽些日子,終於有了個了局!”

“可不一定是好事啊!”遊師雄卻嘆了口氣。

他在張載的弟子中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中進士又早,與同窗們的聯系比剛剛嶄露頭角的韓岡要多得多,如今又在郭逵的帳下,消息也自靈通不少,今天剛剛得到一點新情報,便趕著過來。

“為了評判今次一戰的功過,據說王相公和文相公兩邊吵到天翻地覆,一個說羅兀得而復失雖是不無遺憾,但勝果累累,戰功為多年僅有;一個則道,此戰勞民傷財,激起兵變,哪有半分功勞可言。這彈劾和請郡的奏疏,一封接著一封,也不知道那邊占了上風。”

韓岡搖搖頭,冷笑著:“小弟不信文樞密敢吞沒參戰眾軍的戰功?”

“樞密院當然不敢,所以倒黴的會是宣撫司中的文官。韓相公的處置已定,總的要有人出來負責——光一個吳逵,壓不下悠悠之口。”

就算是文彥博等一幹舊黨,也怕不能以功封賞,以至於鬧出兵變。他們打壓的,只是宣撫司中的文官。宣撫司文官都是韓絳征辟而來,能力水準都不差,且絕大多數都是偏向於變法一派,如果承認了他們的功勞,等於是給新黨添磚加瓦,文彥博他們怎麽肯幹?!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樞密會怕逼反了武將,卻不會怕得罪陜西宣撫司的文官,看起來真的是不妙了。”韓岡笑著,這對他來說倒是不差。

“玉昆你倒是胸有成竹啊……”

“跟景叔兄你一樣。”

宣撫司中,韓絳的諸多幕僚,也就只有韓岡和遊師雄的功勞是沒人能抹去。遊師雄前面擔心的,就是他和韓岡獨占功勛,而他人無賞,會惹得眾人嫉妒。而韓岡放心的,也是因為眾文官沒有功勞,他拒絕封賞,便不會讓人說成是沽名釣譽。

當次日,宣詔使臣李憲帶著詔書來到長安,宣詔的內容,就是跟他們預計的一樣。趙頊和王安石都沒能壓下文彥博等一幹舊黨重臣的反撲,不得不將宣撫司文臣犧牲掉。

宣撫司眾文官,只有微薄的銀絹用以酬勞,而沒有任何加官晉爵的功賞。唯有遊師雄和韓岡兩人例外。

遊師雄的功勞沒有任何爭論的余地,在叛軍氣焰正盛時,給他們當頭一棒,陣斬鼓動部眾將吳逵救出大獄的賊酋解吉,保住了兵力虛弱的邠州城。從膽識,從才智,在官員中都是屈指可數,故而特旨轉官。由選人轉為京官,脫離了選海。

而韓岡,金銀財帛一樣不少,另外最為重要的一項,是跟遊師雄一樣,也是脫離了選海,被特旨轉為京官。

接下來只要他們兩人去京城走上一遭,依例面聖過後,就是正式的京官了。自此之後,便能走上升官的快車道。在為官剛滿一年的情況下,便由選人轉為京官,這在官場上絕對是個異數。

失落的眾文官的眼神又嫉又妒,但他們卻震驚地發現,韓岡並沒有叩拜謝恩的意思。

李憲催促著:“韓岡……還不接旨謝恩!”

“玉昆,你……”遊師雄也大驚失色。

圍觀的眾人都不知道為何韓岡還不接旨。橫亙在選人和京官之間的鴻溝,深闊如淵海,多少心比天高的臣僚,在一次次轉官未果的情況下,最終失去了所有的動力,在選海中沉淪了下去。才二十歲就能成為京官,只有宰執家的嫡子受到蔭補時,才有可能。純憑功勞,韓岡可能是幾十年來的頭一份。

為什麽要猶豫?還是說,他歡喜壞了,忘了謝恩?

韓岡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是謝絕,而不是接受:“羅兀之捷,在於精兵悍將,韓岡不過是隨行而已,並無尺寸之功。說降叛軍,乃是大軍在外之故,並非韓岡之力。至於其余微薄之功,當不起如此封賞。諸多溢美之詞,韓岡亦是愧甚。”

他再拜叩首:“下臣不敢受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