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二十)(第2/2頁)

韓岡輕笑著,給自己的倒了一杯自家釀的青梅酒,倒滿微黃色酒漿的杯壁外側,有著滴滴水汽凝成的露珠。天氣暑熱,傳說中的青梅煮酒,絕沒有連酒壇一起放在井水中冰鎮過的酒水喝得舒爽。

他舉杯向著王厚,笑容毫無掛礙:“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際遇,強求不來的。”

比起一時的官場得意,天子的重視才是第一位的。章惇在給他的信中都說了,天子可是為不能依功封賞,苦惱了許久。種樸的名字,皇帝不一定能記住,而韓岡這兩個字,就算沒有寫崇政殿的屏風上,想必趙頊也不會忘了。

種建中寄來的信箋,順便還提起了趙瞻的結果,雖然在所有參與了關西戰事的文官中,趙瞻在樞密院那裏得到了最高的評價,多人聯名為他請功,而天子也沒有駁斥,本官都跳了兩級。但已經三個多月過去了,原本的開封判官早被人占了去,但新差遣依然未至。作為朝官就只能在家中候著,這也算是趙頊對他不滿的反應。韓岡對此,也只是一笑而已。

冰涼的酒水下肚,韓岡放下杯子,又拿起筷子,嚴素心做的下酒小菜可是一絕。吃了一塊煙熏兔肉,他才又道:“橫山攻略雖是敗退,但西夏國勢也因此削弱了不少。前日還聽說,興慶府那裏生了點亂子,梁氏兄妹殺了不少人。幾年之內,黨項人那裏就算再動刀兵,也不會到窮鄉僻壤的河湟來,而是往環慶等上佳去處去劫掠,我們可以安安心心地收拾木征和董氈。”

王厚終於放開了,呵呵一笑:“家嚴近日也念叨著吳鉤終用,因橫山之事,河湟已是蹉跎許久。接下來……也該輪到我們了。”

……

橫渠鎮是勾連東西的要道,是渭水流入關中平原後,經過的第一個大鎮。站在鎮中,南面的太白山頭上的皚皚白雪清晰可辨,只看著山頭,便仿佛有一陣涼意沖散了夏日的暑熱。

就在鎮子外,是一片豐收在即的麥田,由青轉黃的麥浪一眼望不到頭。田地中阡陌縱橫交錯,將一塊闊達數頃的地面,劃分成一個個豆腐塊似的方田。

頂著正午時分最為熾烈的陽光,有兩名五十上下的老者,緩步走在狹窄的田間小道上。後面一人是在長安見過韓岡的呂大忠,而走在他身前一點,與他年歲相當的老者,帶著鬥笠,一身短打,裝束看起來像個鄉農,但他的步伐舒緩中而帶著沉穩,自有規矩在足下。舉手投足,都與土中刨食的農民在在不同。雖然貌不驚人,但神采內蘊的醇和氣質,是飽學宿儒才有的氣象。

呂大忠望著田間,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喜色,“先生,這塊地今年必是豐收無疑,井田當真有效。”

對著前面的老者,呂大忠的聲音恭謹,並不因年歲相近,而有所怠慢。

“貧富不均,教養無法,雖然人人都說是要大治,實則不過是苟且而已。欲行仁政,首先便是得行井田之法,以均貧富。”鬥笠老者語聲徐緩,溫和而誠摯,即便是語帶責備,也會讓人不會感到生氣,而是虛心接受。“王介甫贊井田,正叔、伯淳【二程】也贊著井田,但並不是光說就可以的。”

老者溫潤的眼神中,有著少年一般追尋著理想的神采,“世人皆知井田之善,卻拖延不行,不過是畏難而已。如果能緩緩圖之,十年二十年,一代一代行之不移,終有成功的一天。雖然你我可能看不到,但總能遺澤於後人。”

“先生說的是……可惜玉昆沒能來看一看。不論書院還是井田,都有他一份功勞。”

韓岡前日從長安回通遠軍,正好經過了橫渠鎮。但當時他還是押送著流放通遠軍的罪囚,為防他們給地方帶來危害,每天的行止都是有著定數,就算韓岡本人也不能隨便離隊。甚至害怕驚擾百姓,在經過沿途城鎮的時候,都必須加速通過,嚴禁耽擱。

所以韓岡還是無緣到新修好的書院中一行,也無緣看一看,由他資助而買下,作為關學一派進行井田實驗,分給農民的田地。這讓呂大忠感到很遺憾,也為韓岡遺憾。

老者在田壟上慢慢地走著,正午的烈日也沒能讓他腳步多上一份急促。他一束束地看過沉甸甸的麥穗,“此事不用急。玉昆雖然困於俗務,但心性仍是吾輩中人。同是在大道行走,終有能見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