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余雪(五)

“力學原理?!”呂大臨聽說過韓岡欲以旁藝近大道的宏願,但一直沒有放在心上,追求大道,當行正途,旁門是他所不屑一顧的。

“是很有趣的說法。”張載卻有著博采眾家的氣度,對韓岡的想法也十分支持。

他把一杆毛筆平放在桌面上,“一支筆,如果放在桌上,沒人碰它就不會動的……”他手指一推,筆杆就咕嚕咕嚕地滾出去,“一旦有了推力,筆杆才會動起來。世間萬物不受力,都不會動。必須有力加諸於上,才會運動。”

呂大臨奇道:“這有什麽好說的?天天都能看到。”

“道理的確很淺顯。但玉昆又問了一個問題,”張載拿著筆,在呂大臨疑惑的目光中,松開手,毛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為什麽筆會往下落,這力是從何而來?”

“下面沒有東西托著。”呂大臨說了一句,覺得哪裏有些不對,“韓玉昆怎麽說?”

“玉昆的信中說,大地對萬物皆有引力,無處不在,無可阻礙。毛筆落,皆是因為有力向下拉著。”張載翻了翻桌上,把韓岡的信抽了出來,厚如一卷書,展開來有十幾頁之多,呂大臨一看,上面甚至還有圖案。韓岡竟然是用圖案、數字加文字,一點點說明了自己的觀點。

呂大臨看了兩眼,便皺起眉來,上面的點點畫畫讓他看了頭痛,“韓玉昆這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還是仔細看看為好……玉昆的信中說要從中格出日升月落之理。”

“怎麽可能?!天地大道,豈能與筆杆等同?!”

“日升月落,天道也。但其中必有理可循,未必與筆杆不同。玉昆說要尋出其中道理,也不是不可能。”

聽見老師這麽說了,呂大臨又皺著眉頭看起來韓岡的來信。

張載起身支起窗子,一陣寒風吹散了房內的暖意,但也把渾濁的空氣給替換。

張載深呼吸一口清涼的空氣。他自從辭官回到橫渠鎮後,創立了期盼已久的書院,親眼看著門下的學生日漸成才,而自家的學術也逐漸形成體系。

橫渠先生盼望著韓岡能夠成功,他那位年輕出色的弟子,其格物致知的想法當是來自程顥,但用數算解析自然大道,必是韓岡自出機杼。如果能有所得,當能補全氣學學術論述中的許多缺憾。

上承聖教道統,下開萬世太平,天地、生民皆入心中。

這便是張載的願望。

……

河湟熙寧四年的臘月,交替在風雪和晴天之中。

前兩天的一場暴雪將熙州【武勝軍】和鞏州【通遠軍】的聯絡給中斷,壓垮了城裏城外的上百間屋舍,但到了今天,天上又是晴空萬裏,白雪皚皚的山頭上反射著奪目的陽光。

韓府的大門前,韓雲娘呵著手,暖暖的白霧從指縫中散逸出來。韓雲娘過了年就虛十六了,完全長開的身子,看著還是偏著纖弱。披著猩紅的鬥篷,一整條狐皮圍脖繞在頸中。揚起的小臉凍得通紅,挺翹的鼻尖都是紅紅的。

地處邊城,隴西城中的大戶宅院,無不是高墻圍起,韓家也不例外,連大門都是高約近丈。一個韓家的仆役,正要在兩扇門扉處掛上刻著神荼、郁壘二門神的桃符,踮著腳都夠不著位置,只能踩著一張方凳上,掛著桃符,還要回頭問著下面在看的韓雲娘:

“小雲娘子,你看正了沒有?”

“偏了一點,再往左來一點。”

再有幾天就過年了,韓家現在是鞏州排得上前三的頭面人家,操辦起年事來,也是熱鬧非凡。要祭祖、要開席,人多嘴雜,場面本有些亂,但有了韓阿李出來指派,倒也沒有落下什麽笑話。

韓岡無視著外面的喧鬧,在書房中,專心致志於書本之上。

昨日雪停後,他就帶人在城裏城外走了一圈,在聯絡不上在熙州的王韶的時候,自作主張打開府庫,拿出錢糧,招募災民出來務工。以工代賑,清理城中街巷上的積雪。

韓岡已是通判,他下了命令,自然就有人去處理,並不再需要他親歷親為。以工代賑的差事,他也是交托了出去,只要每天抽空去看看下面的管理有沒有把事情安排好就行了。

不管怎麽說,韓岡作為一任親民官,他並不想看到在他治下,有平民死於凍餓之中。那些鰥寡孤獨的無丁戶,韓岡也跟王韶通氣後,將他們收攏進療養院,做些不費力氣的雜活,也能有口飯吃。

凡事預先安排,將各項事務分派給合適的手下去完成。讓普通官員覺得繁瑣無比的工作,韓岡做起來是,卻是清閑無比。有空坐在家中書房裏,安安靜靜地讀著書。

明年就是熙寧五年,地方的解試在八月的時候就要開始了。論時間,他並沒有多少可以浪費的——對木征的決戰,在開春後正等著他,眼下能坐下來系統地讀一讀書的時候,也就過年前後的這麽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