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八)

箭如流星,弦如霹靂,一點寒光自風中掠過,胡千裏滿意地收下了一聲斷氣前的長聲嘶嚎。

“胡四,射得好!”

身後奮戰中的袍澤,抽空傳來幾聲叫好。力道超過兩石的硬弓,通常能隔著四十步的距離,將敵人射落馬下。而胡千裏站在營壘的寨墻上,近在咫尺射出的利箭,將一名名吐蕃士兵釘死在地上。

胡千裏緊繃著臉,額頭上的汗水流得像三伏天的太陽照過,平時的嬉笑就像過了冬天的綿衣,被收藏進了櫥櫃裏。一支支長箭飛過身旁,哪一支都能給只穿著皮甲的他帶來重創。但胡千裏仍不閃不避地張弓搭箭,穩定的雙手將墻內的又一個蕃兵收進箭尖。

瞄準的目標明顯的是吐蕃人中極出色的勇士,帶著寨中的吐蕃士兵,與翻過寨墻、往寨門沖過去的廣銳將校廝殺在一處。七八名廣銳將校立抗三倍的敵人,雖然不見下風,但已經被圍著難以移動。

胡千裏雙臂的力道注入長弓之中,喳喳的一陣響,繃得硬挺的弓弦被扯了開來。

下面混戰中,那名領隊的吐蕃勇士用藤牌硬抗著一記鐵鞭,在木屑橫飛的當兒,用力揮出了長刀。當的一聲金鐵交鳴,他面前的宋軍被劈得連退了幾步,幾名宋人聚成的防禦圈在這一退中出現了一個破綻。他正待搶上前去,忽地心頭一陣發緊,讓他猛地擡起頭來。

對上目標的雙眼,胡千裏扣著長箭的右手立刻一松。振顫的弦聲尚未停歇,離弦的長箭便沒入了那名吐蕃勇士的喉間。

一箭中的,胡千裏放松下來。下面被圍困的兄弟被這一箭的戰果振奮,揮出著刀槍,一下沖散了圍困。

胡千裏安心地笑了笑,可他身後傳來的不是喝彩,而是一聲急叫,“胡四,小心!”

急擡眼,兩名蕃兵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快沖到了他的身邊。

胡千裏連忙拉弓搭箭,可不知何時掌心已被汗水打濕,手指一滑,竟然沒能勾起弓弦。

“糟了!”

胡千裏心中一聲不好,兩幅猙獰的笑容已經充滿了他視野。

過往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歷歷而過,過去的廣銳軍都頭,仿佛聽到了勾死人的鎖鏈聲。

死亡前的一刻,他的心神卻放松下來,幾十年軍中的生涯,在三千兄弟一起舉起叛旗時宣告終結,現在又因故重新上了戰場,死在兵戈之中,也不枉這一生的征戰了了。

“早該死了。”

一道雪亮的閃光,如電光般突然飛起。如同浮光掠影,從兩名蕃兵的腰間一劃而過。轟的一聲響,沖到胡千裏眼前的兩名蕃兵被劈出老遠。

而劉源,手提重斧,一腳踩在血泊中,出現在他們原先的位置上。

“小心點!”劉源的臉上帶著一點一點噴濺出來的血漬,肋下還插著只剩前半的長箭。

胡千裏眨了眨眼睛,重新站直身子,道了聲:“謝了!”

簡短的對話,在喊殺聲中轉瞬即逝,可幾十年的袍澤兄弟,情誼更加沉澱了下去。

一斧之下,被分為四段的兩人,拖著只剩半截的身體,哭喊著翻下城頭。青紫色的腸子拖在半空中,斷口卻在劉源的腳下。

自從開始動手之後,血腥味充斥在鼻中,掩蓋了其他的氣味。初始時,嗅到血氣就直欲嘔吐,但現在一看到血紅色的液體,劉源就像是莫名刺激到的公牛,興奮得難以自抑。

劉源擡起腳,堅韌的腸子像繩索一樣落地,而在之前片刻,一開始還在尖聲嚎叫的蕃人就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

回頭對胡千裏又道了聲小心,內側也有近一丈高的寨墻,劉源毫不在意地就跳了下去,又穩穩地落在地上。

剛剛站定,周圍的吐蕃守軍便立刻圍了上來。

劉源一聲暴喝,重斧帶著風聲掄圓了一揮,剛剛圍上來的吐蕃士兵,便倒飛了出去。在身邊清出一片空地,眼睛隨之一掃,轉了個方向,提著重斧便往營門處殺過去。

踏著血肉,一步步地前進。沖上來的敵軍一斧砍斷,沒有什麽能阻擋睜著一雙血色雙眼的劉源。

“劉瘋子!”

墻頭上,胡千裏不知是罵,還是贊的念了一句,擡手一箭,將追在劉源身後,準備偷襲的蕃賊給釘在了地上。

用著簡陋的梯子,攻打城寨的廣銳將校一個接著一個翻上寨墻。隨著越來越多的將士越墻入內,營地的反擊如煙雲般消散。

吐蕃人的弓箭並未停歇,但沖上來的敵軍武藝強到難以想象,射往要害處的箭矢用兵器給撥開,而不重要的位置幹脆用皮甲硬擋下來。

胡千裏在城頭上長弓連發,心頭還在想著,要是有神臂弓就方便了。但以他們如今的鄉兵身份,是不得配備軍用重弩,尤其是神臂弓,更不可能發到禁軍以外的士兵手中,只能靠著手上的硬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