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下)

“還是沒有消息。”

面對沈括的詢問,韓岡搖了搖頭。已經快十天了,自從王韶領軍進了露骨山後,只在第三天有一人帶回來王韶的密信,說是正在順利前進。但從那天之後,到現在就再也沒有一個準確的消息傳回來。

“會不會出什麽……”沈括欲言又止,下面的話不能亂說。

“露骨山崇山峻嶺,林深草密。進去之後,當然不容易將話傳回來。在下已經派人去岷州了,從那裏得到洮州的情報,還是要快上一點……存中兄不必太過憂心!”

沈括看著只有自己一半年紀的韓岡,沉穩得根本不像一名年輕人。而且同在狄道城中的這十來天,他更是親眼看到了韓岡處置事務事的表現,衙門中積年老吏都很難比得上他。好幾次見到韓岡一邊跟人說話,一邊批奏公文的場面。分心二用的情況下,兩邊卻一點也不亂。這份治才,讓沈括也不免要贊嘆一二。

而眼下表現出來的心性,則越發的難得。早慧的所在多有,沈括自己就是。但心性老成,做事舉重若輕的少年人,世間卻是少有得見。就如他曾見過的王家大衙內,才學不差,名氣更大,但行事可就要遜色韓岡許多了。

不過看著這樣的韓岡,沈括的心裏更是不喜歡。這樣下去,他根本找不到插手經略司軍務的機會。難道他沈存中巴巴地趕到河湟來,就是為了擺著算籌,來計算錢糧的嗎?

但韓岡現在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沈括一時間也找不到機會,幹笑了兩聲:“既然玉昆你這麽說,那就再等等,希望王經略吉人天相……能馬到功成。”

正在說話的時候,忽聽外面的衛兵來報,說是王中正王都知來了。

韓岡和沈括起身走到廳門外,迎著王中正進來。

王中正找韓岡有事。行過禮,他便板著臉問道:“韓機宜,臨洮堡臨洮堡那邊傳話過來,說是出城樵采的士兵被蕃人殺了十好幾個。景都監說是要出兵,為何機宜你移文去阻止?”

韓岡一聽,心頭頓時大怒,繼而又是一陣疑惑,什麽時候王中正的手伸得有那麽長,耳目有這麽靈敏了?他才把批復的文字讓人移送臨洮堡,這監軍就殺上門來了?

心中雖是不快,但王中正眼下畢竟是名正言順地壓在韓岡頭上。他不得不按捺下性子,向王中正解釋道:“禹臧花麻其人狡詐無比,不會閑得無事,便殺樵采之人來解悶。多半是有什麽陰謀詭計要施展,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落入他的陷阱。”

“禹臧花麻不是退兵了嗎?!”王中正質問著。

“但禹臧家的老巢就在蘭州,才百多裏的路程,夜裏回蘭州喝酒吃飯,第二天就能又趕回來。”

韓岡說得有趣,王中正笑了兩聲,繼續問道:“那韓機宜你說禹臧花麻會有什麽陰謀詭計?”

“不論禹臧花麻轉著什麽主意,只要以不變應萬變,守著臨洮堡就夠了。”韓岡可不會隨便亂猜測,萬一說錯了,話語權便會有所損失——王中正……還有沈括,都在這邊虎視眈眈呢——只有一些顛撲不破的道理,才是眼下該說的話。

“但樵采多被殺,臨洮堡該怎麽辦?總不能不開夥吃飯吧?”王中正反問道。

“樵采被殺,那就不要向北去砍柴,改去南邊砍柴好了。這幾天吃的虧,終有報復回來的日子,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韓岡堅持著要維持河湟的穩定局面,王韶消息不明,河州城那邊正在清理周圍木征的親信蕃部,熙河路再也動蕩不起,“不知都知能不能讓景都監安穩一點,一切等經略回來再說?”

“這可不好辦。”王中正很是為難的模樣,“中正雖然奉旨前來監軍,但終究還是一個外人啊!”

見著王中正邊說話,邊瞥眼看自己。韓岡心神一凜,知道前面自己說錯話了。王中正現在是趁著話頭,要讓自己承認他的指揮權!——不,不是自己說錯話。而是王中正過來時,就打著這個主意,只是自己不覺察間被他引了過去。

想要幫著壓制景思立很容易,承認他王中正擁有指揮全局的身份就可以。

怎麽可能!

承認一個閹人指揮眾軍的權力,他韓岡還要在文官的隊伍中混跡嗎?沈括在旁邊都變了臉。

“嗯?”

韓岡突然很奇怪地看了沈括一眼,他怎麽不說話?

一般的文官不是應該在這時候將話題引開,或是直接叱罵嗎?——兩種做法就看各人對閹宦的厭憎程度了——但沈括卻不開口,只是臉色稍稍變了一下,難道是要看自己的笑話?!

韓岡心頭多了一陣猜疑,更多了一點怒意,王韶這麽一走,牛鬼蛇神全都蹦出來了!

只是王中正的進攻還是要應對的。卻不是同意或是反對,而是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這就不好辦了”。又猛然擡起頭,“即是如此,那韓岡不敢讓都知為難,還是再給景都監寫封信去,述說利害吧。希望景都監能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