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物萬家歡(下)

聽著房內的哭聲,高遵裕引頸相望。

很快,產房的大門打開,徐老穩婆的媳婦從門中出來走出來。對他福了一福,“恭喜總管,是個公子。且多虧了韓官人的計策,眼下是母子平安。”

高遵裕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頭大石。正了正衣冠,回頭對韓岡道:“為了這小兒,鬧得闔府上下雞飛狗跳,倒讓玉昆見笑了。”

“情關至親,乃是人之常情。要是今日笑了總管,等到明日,韓岡還不要讓總管笑上兩回?”

哈哈哈,高遵裕一陣大笑,“玉昆還這麽會說話。”

笑罷,神色鄭重起來:“今日多勞玉昆,若非玉昆之策,今天就不是喜事而是喪事了……唉,不愧是藥王弟子。”

韓岡很無奈地搖著頭:“跟藥王無關,下官也無緣見過孫真人。只是用上了一點格物致知的道理,要夾東西不都是用鉗子?既然要將孩兒弄出來,用鉗子作為外力也是最簡單順手的……”

“哪有這般簡單。”徐老穩婆在旁不滿韓岡的謙虛,“韓官人使人打造的產鉗,老婆子做了幾十年都沒能想到,韓官人卻是一句話的工夫就有了主張。這產鉗日後不知能救下多少條性命,老婆子這裏要為她們拜謝了。”白發蒼蒼的老婆子說著,跪下來就要向韓岡行禮。

韓岡連忙攙起老穩婆,“這可使不得……”

“玉昆,這事你當得起!”

韓岡搖了搖頭:“今日只是利用外力,畢竟不如自然之道。用上產鉗之後,母子二人多少會有些問題,說不定日後還有些後患。韓岡哪裏敢居功,還望總管能夠恕罪呢!”

韓岡的話,讓高遵裕疑惑不解。等他看到抱出來的兒子,才知道韓岡為什麽會這麽說。

因為胎兒是用鉗子夾著頭顱出來,現在頭面上就有印痕。聽韓岡的口氣,日後也許還會有後患,而銀鉗探入體內,產婦的身子肯定也傷到了一點。但徐老穩婆就在旁邊贊不絕口,對韓岡幾乎要頂禮膜拜,讓高遵裕的一點猶疑不翼而飛。

仔細想想,原來是母子都保不住,現在好歹全活了下來。至於後遺症什麽的,救人的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命保住就成了。就像戰場上的傷兵,必要時為了保命,還得把手腳給鋸掉,事後又有誰能抱怨?

新得麟兒,寵妾無恙,高遵裕心情大好。只要是今次有份功勞的,都是一份厚賞。兩個穩婆都是加倍賞賜,除了銀錢外,還有二十匹紅羅彩絹,都是數倍於慣例的給穩婆的報酬。而那位銀匠——他姓劉,最後就是他的作品排上了用場——更是高遵裕直接就給賞了五十兩銀。

而韓岡也對高遵裕道:“這個劉銀匠做事有譜,雖急而不亂——那幾個匠人也不多想想,不經打磨的器物如何能用?——如果做其他事也是這般,倒也值得擡舉他一下。”

“聽他的口音是蜀人。”高遵裕微微一笑,“蜀地的銀匠果然不同一般。”

“……也得與漢高同姓方可。”

兩人對視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起來——就在幾十年前,大宋正有一位來自蜀地,做了太後前夫的劉姓銀匠。不過眼下的這位劉銀匠,倒不可能會有一個能讓天子都看上的渾家。

韓岡向高遵裕告辭,“既然此間已然無事,韓岡就不敢再打擾總管,先行告辭了。明日再來恭賀總管喜獲麟兒。”

高遵裕點頭:“也好。等家中少安,我就讓徐婆子和她的兒媳婦去你玉昆府上。”

回到家中,韓岡先去見了父母,韓千六已經出去了,韓阿李正在家。

看到兒子回來,韓阿李就問道:“三哥,總管家的明珠怎麽樣了?”

“母子平安。”韓岡沒問是從哪裏聽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家老娘的耳目從來都不弱,“趕明兒就要準備些禮物送過去了。”

“恩,應當如此。”韓阿李點了點頭,“過幾日連著就有素心、南娘和雲娘的三件事,總管那邊多半也是要連送三次禮過來。我們的這一份就不能輕了,省得有人說我們韓家不知禮數。”

“全憑娘來處置。”韓阿李知人情,韓岡也沒什麽要補充的。這兩年來,家中的人情往來,都是韓阿李來掌管。只是在摸不準對方身份地位的時候,才會征求一下韓岡的意見。

正想回書房繼續今天的功課,韓阿李卻叫住他:“三哥,你先別走。聽說明珠今日難產,是三哥你出了主意,滿城裏找工匠。娘倒不明白了,別的倒也罷了,你什麽時候學得這產科的事?”

“孩兒何曾學過產科?這全是深研格物致知之術的結果。世間儒者只知死讀書,有幾個能知道天下萬事的道理,其實都在聖人之言中。只要肯多看多思多想,醫蔔星相等小道,聞一知十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就盡管扯吧。”韓阿李了解兒子,聽了就知道有一半是在胡扯,“當初你拖著不肯納雲娘,也是滿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