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參商稻粱計(中)

鳳翔府天興縣主簿拉著韓岡的手,親熱無比:“舊歲一別,兩載倏忽而過。不意這一別之後,玉昆都已經是名滿天下了。”

“思文兄太誇贊了,小弟只是薄有微名,僥幸而已。”韓岡謙虛著,“前日收到信函,知悉思文兄也將參加鎖廳試,小弟可是驚喜不已,今次上京可是有伴了。”

慕容武哈哈笑道:“多蒙玉昆吉言。”

韓岡賠著笑了兩聲,又問道:“只是思文兄已經一榜明經,不知怎麽有心再來考上一次進士?”

慕容武已經有了明經的身份,也算是個出身,只比進士差上一等而已。韓岡對此是有點驚訝,基本上沒聽過考了明經之後,再去考進士的。

慕容武嘆了口氣:“今次的機會難得啊。詩賦改經義,南方人措手不及。如果這一科趕不上,日後根本就不會再有如此好的機會。愚兄當年就是因為詩賦不成,才選了明經。如今進士科改考經義,當然得搏上一搏。”

他沖著從轉運衙門中出來的幾位官員努努嘴,輕聲道:“若在平日裏,哪一科都不會有這麽多現任官鎖廳。可今科不同。不包括玉昆你和愚兄,另外的十三人中,還有四個是辭了正當任差遣的。”

“原來如此!”韓岡點點頭。

這世上還是聰明人多,科舉科目改換的這點關節,他能看得出,其他人當然也能看得出來。不論是參加鎖廳試的人數,還是其中的現任官的比例,應當都是遠勝過往的一次。

慕容武猶在嘆著:“現在都是在賭了。一個差遣得來不易,今日辭了,下一次再輪上,就不知是猴年馬月了。但如若得中進士,那情況可就不同了。”

韓岡默然點頭。天下文官兩萬,但京朝官只占十一,而官場上的進士,也僅有兩千人。這兩個十分之一,基本上就是重合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京朝官不是進士,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進士不是京朝官。

一般來說,只要中了進士,升了京官,差遣就不會缺。

故而慕容武就艷羨的對韓岡道:“選人畢竟不比京朝官。玉昆你到政事堂走一趟,當場就是個差遣,挑三揀四都沒問題。我等選人,就只能在流內銓外守闕了。”

“以思文兄之才,日後一榜進士,京官朝官也是等閑。”

慕容武陪著韓岡往裏走。迎面而來的官員中,有不少人認識韓岡,就算沒見過,聽著身邊同伴提醒,也都知道名聞關西的韓玉昆來了。

韓岡的晉升速度讓人匪夷所思。向他投來的羨慕、嫉妒的眼神,也是韓岡所見慣的。但該有的禮數,這些眼神的主人卻沒有一個敢缺。韓岡的官品,眼下在轉運副使剛剛離任的秦鳳轉運司中,也只有蔡延慶高過他一頭,就連轉運判官蔡曚都已在韓岡之下。這樣的身份,沒幾個敢於在禮節上有所疏失不敬。

與這群官員行禮問候,一番紛擾之後,韓岡方才脫身出來。

剛剛轉上一條長廊,無巧不巧的,蔡曚正好帶了數人,面對面地走了過來。

與韓岡對上眼,蔡曚便停下了腳步。

從品級論,蔡曚低於韓岡,不至於要避道,但先行行禮卻是應當的。但蔡曚站著沒動,而韓岡停了一下,便主動上前拱手:“韓岡見過運判。”

見韓岡先有動作,蔡曚這才板著臉,回了一禮,就徑自揚長而去。

看著蔡曚走遠,慕容武便道,“不是聽說玉昆你跟他不和嗎?怎麽還對他先行禮!”

“既是鎖廳試同知,禮法上已是吾等師長,自是要讓上一讓……前面思文兄推著小弟,難道不是在提醒嗎?”

慕容武呵呵兩聲,笑而不語。

參加科舉,主考官與考生之間,理所當然有著師生之誼——也就是所謂的座師、門生的關系。在唐代,甚至有著傳衣缽的說法。雖然本朝的太祖皇帝因為不喜官員結黨,在禮部試之上,又設立了殿試,所有的進士,便都成了天子門生。不過在下面的貢舉中,卻並沒有嚴令禁止這樣的師生關系——因為並不需要。貢生中不了進士,第二次就要重考,無法穩定下來的師生關系,朝廷也不需要顧忌。

只是這個名分依然存在,韓岡盡管根本就看不起蔡曚,還在熙河的時候,他還將蔡曚壓得束手無策,一點面子也不給。但換成是眼下的情況,他卻不會做些壞名聲的事。何況遵守一下世間通行的習慣,也不會掉塊肉。

而就在長廊外側的庭園裏,被幾株郁郁蔥蔥的桂樹擋在後面的涼亭中,一人收回視線,“官位在他這個年紀,已經算是絕高,卻難得還如此守禮,你那個運判就差多了……張橫渠還真會教徒弟。”

蔡延慶笑了,意味深長地道:“若非如此,韓岡哪能得到如此多人的看重?”

與蔡延慶對坐在涼亭中的那人有些蒼老,年歲五六十的樣子,但一對眼神卻是犀利深刻,仿佛能穿透人心。如果這等眼神用到審案上,一掃之下,被審的賊人怕是要汗出如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