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來暮色寒(上)

秦州本州的解試方才開始,鎖廳試的成績就已經張榜而出。

策問和經義皆是第一,韓岡的名次就在蔡曚的自作聰明之下,首冠鰲山。轉運司八字墻的貼榜處,韓岡的大名高掛於上,而慕容武的名字陪敬末座。

“恭喜玉昆。”

“同喜同喜。”

韓岡和慕容武互致一禮。韓岡一直充滿自信,但慕容武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安,尤其是聽說韓岡如何作答之後,更是如此。看到他的樣子,韓岡也難對他抱有信心。但現在,同門的兩人同時上榜,都是喜出望外。

在旁看榜的眾人中,有人黯然而去,也有人喜笑顏開。鎖廳試參考的人數雖少,但發榜後考生們的喜怒哀樂,卻也是如尋常的貢舉一般。

“不知思文兄接下來的行止如何?”

“愚兄要先回鄉裏,後日就出發……再讀上一個月的書,等到了秋後就上京。”

“……先生的書院可就在思文兄的家鄉附近!”

慕容武點頭:“自當要拜訪一下先生……玉昆你呢,”他問道,“先回隴西嗎?”

“肯定是要先回去一趟,也是後天就走”韓岡道:“小弟表兄就在秦州為將,人還在籠竿城中。本想著考完後見他一見,沒想到已經上京去了。”

慕容武知道韓岡的表兄是誰。當年他幫著處理過了韓岡表弟馮從義的家產一案,曾與李信父子打過照面。當時慕容武並不覺得李信有何特別,只是身手很好而已。但在德順軍籠竿城一役之後,他可不會這麽說了。

“在籠竿城下七矛殺七將的李巡檢,玉昆你這個表兄可是不簡單!”

“當然!小弟母舅家幾代嫡傳的擲矛之術,本就是軍中一絕。”韓岡笑著拉起慕容武,“家表兄既然已經被調入京中,這事就不說了。思文兄,今日我倆還是先去晚晴樓慶賀一下,等明日一起去衙中拜見蔡轉運和蔡運判。”

慕容武與韓岡並肩走了。就在他們的背後,一位老邁的行商盯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陰冷的眼神絕非商人所有。

“東家……”一聲似是在提醒的低喝,讓行商一驚。

他回過頭來,收回了兇戾的目光,又變成了一個敦厚老實的行腳商人模樣。對著身後神色木訥的夥計,行商道:“生意都做完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十日後。

興慶府紫宸殿中,梁氏兄妹還有幾位西夏國的重臣在列,梁乙埋的兒子梁乙逋匯報著來自於外派密探的情報。

“……河州一戰消耗甚大。據細作回報,秦州的常平倉如今只剩正常年景的三成。從此看來,宋人一兩年內不會在秦鳳路動手……”

“這個誰不知道?!”宗室大將嵬名阿吳花白的雙眉挑起了一個不耐煩的角度,打斷梁乙逋的廢話,“說些新東西!”

嵬名阿吳是元昊的侄兒,曾跟著他的父親浪遇,與元昊一起打天下。梁氏兄妹上台後,撤掉了浪遇都統軍的位置,連帶著阿吳一起受到壓制。但不久之前,也就是仁多零丁統軍南侵時,他被拖出來坐鎮朝中,擔任統軍一職,甚至有了郡王之封。

但阿吳的身份究竟不如梁乙逋身為一國宰相的父親,不但打斷說話,而且一點面子都沒留下,梁乙逋心中頓時大怒。但他的父親立刻咳嗽了一下,讓他藏起怒火,順服地換了個最新的情報匯報。

“景思立日前在熙河路戰死,德順軍諸寨堡又在仁多統制的攻擊下殘破不堪。為了重振德順軍軍勢,劉昌祚可能要調去坐鎮籠竿城……不知這一事,大王知不知道?”

“甘谷城呢,誰來接手?”

梁乙逋搖頭:“這個還沒查到。”

“好本事!”嵬名阿吳冷哼一聲,不說話了,梁乙逋的臉色也就此全都黑掉。

“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仁多零丁似是緩和殿中氣氛。

“……倒是有件閑事。就是韓岡,丟下了熙河路的差事,去秦州考中一個貢生。為了明年的進士考試,他年底之前就要進京。如果韓岡中了進士,那麽熙河路最高位的幾人,除了苗授以外,多半是要全都換人。”

“高遵裕不是還留在熙河?他怎麽會走?”梁太後開口問道。

“高遵裕肯定要走。”漢臣景詢在下回答,“他是與王韶一起建立了熙河路的功臣,只是由於武將和外戚的身份不便擔任熙河經略。但只要他留在熙河,如果有新的經略使去任職,必然會給他架空掉。要是來的是個強硬一點的貴官,那他與高遵裕肯定拼鬥起來。為了保證熙河路的安定,高遵裕很快就會被調走,而苗授會接手他的位置。”

“只要王韶不回來,那就可以高枕無憂。”梁乙逋笑說著。

仁多零丁聲音卻冷了下來:“若是只看著王韶,日後不知要吃多少苦頭。能收復河湟蕃部,不僅僅靠著王韶一人。那裏有高遵裕,有苗授,還有剛剛說的要去東京開封考進士的韓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