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句千古傳(上)(第2/2頁)

在大廳左右雙牅上,果然篆刻著《釘頑》《砭愚》二篇。這兩篇是關學的關節要目,大綱一般的文字,韓岡都已經能背熟了。要想了解張載的學術觀點,就得從這裏入手。

見到韓岡在望著這座廳室,張載微笑道,“這一書院,多得玉昆之力。若不是玉昆你,也修不了如此堂皇之地。”

韓岡立刻站起來,垂手而立,“不敢。先生對於韓岡的教誨,難以報之萬一。一點身外之物,當不起先生的謝。”

張載笑著示意韓岡重新坐下,“不必如此多禮。”他頓一頓,“玉昆,你今次過橫渠,可是為了要上京科舉?”

“學生正是要去京城考個進士出來,日後若能有所成就,也可為先生之學做個護法。”韓岡對自己的野心並不諱言。張載是君子,卻絕非可以欺之以方。以師徒之親,有話直說便可。

“若玉昆你當真能建功立業,那也是大善。若無朝堂上的支持,關學一脈,傳承不遠。”

張載非是慕於權勢,但他很明白,沒有權勢的輔佐,任何學派都長久不了,也光大不了。要不然,夫子又何必遊歷諸國。

關學不似淮南學派,有王安石這個宰相撐腰,有整個新黨的勢力為後盾,未來的幾十年,在士林中,傳習王學必然是蔚然成風。除非有甚變故,讓王安石名望盡喪。

關學也不似洛學。洛陽位於天下之中,大宋西京,文人才士鹹聚於此。居於洛陽的兩個表侄,能與富弼、司馬光交遊。他們在交往的過程中,必然能得到這一幹朝廷重臣的宣揚。且兩個表侄現今又在嵩陽書院中宣講,傳承數百年的嵩陽書院,不是草創不過兩載的橫渠書院可比。

關學在大宋學術界的地位,也就跟如今的蜀學差不多,偏居一隅,苟且而已。

為了能將關學一脈傳承下去,張載絕不會矯情。

這幾年來,張載一直多病,尤其是肺,是個治不了的病。現在看似沒有大礙,但自己的身體自家最為清楚,並非藥石可挽,只是拖日子,看看能不能多拖個幾年。故而傳說中的藥王弟子就在身前,張載也沒多問一句,甚至還要刻意離著看重的弟子坐遠一點。

“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釘頑》一篇中的最後兩句,說的就是張載對生死之事的看法——活著,順天應人,死了,只是安寧的時候到了。

對於生老病死,張載看得很開。他現在所掛念的,就是不想身死而道消。

孫復過世,泰山之學不之傳也;胡瑗去世,世間再無經義、治事二齋;李覯病歿,盱江學派雖仍有流傳,但也漸次式微。

張載不想看到他用盡一生的心力才開創的事業,因他的去世而變成陳跡。他還希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四句,能隨著他的學派而發揚光大下去。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

將著述留於後世,只是立言而已。但若能讓後世儒者傳習大道,便是立功、立德的大功德。

諸生之中,以韓岡年紀為幼。說到傳承關學一脈,就算從年齡上,韓岡都的確有這個資格。而且“欲以旁門近大道”這句話,他也是當真能說到做到。格致萬物、究研物理,此一說別出心裁,已經遠遠不同於二程的理論,而是韓岡對自家之言的餞行。不過,張載還是希望韓岡能在正途上也同樣多下一點功夫。

要想光大關學門楣,要韓岡本人有這份能耐,對經義大道都要深入鉆研。推廣學術的權勢須有,但本身的學問也要深厚。須知學術才是根本,權勢僅是輔助。

只是現在的張載,對於韓岡所說的格物致知的理論,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從韓岡在信中提到的初步成型的幾條理論,就已經可以看得出來這一套學說規模之宏大,意義之深遠,自然萬物的運轉之道即囊括其中。如果能順利的創立,並融入關學之內……

大事抵定矣!

朝問道,夕死可矣!

一起吃過飯,張載不顧夜色已重,連同三呂、範育、蘇昞幾人一起,拉著韓岡到了書房中:“玉昆,你且將前日在信中提到的力學三律,再與為師細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