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上元驚聞變(下)

聽到這個消息,向王厚再三確認,韓岡就沒辦法再安坐著讀書了。

五十多歲的老人,一下從馬上摔下來,傷筋動骨是免不了的。再怎麽說都是未來的嶽父,韓岡有著及時去探望的義務。

雖然其中還有些讓人鬧不明白的地方,但只要深思下去,韓岡更是覺得他有必要去王安石府上走一趟。

從王家借了馬,韓岡一路趕到了相府。

根本不用再多話,韓岡只一亮相,相府的司閽就忙不叠地將姑爺迎進了府中。

章惇在元旦之後,就已經回返荊湖。曾孝寬出外巡視河北。新黨核心層中,剩下的呂惠卿、曾布、呂嘉問也都到了相府之中。

當韓岡走進偏廳,王安石父子,加上呂、曾、呂三人,總共六個人就都在這裏。

王安石本人並沒有受傷,但黝黑的一張臉,現在黑沉得更加厲害。只是見到韓岡趕來了,他的臉色方才和緩一點:“玉昆你來了。”

“韓岡來遲了,不知相公可有大礙?”

韓岡一進門,便趕上去噓寒問暖。關心的模樣,讓王安石心頭怒氣消退了不少,連聲說著:“沒事,沒事!”

韓岡問了幾句,見王安石當真無事,才直起腰,問著:“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這麽一問,王安石的臉一下又沉了下來,“還能是什麽?有人想將老夫趕走!”

王旁過來拉著韓岡,低聲地對他說了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

今夜天子照例出宮觀燈,在禦街上饒了一圈後,又照常規回宮主持家宴。正月十四的夜宴,參加的都是宗室。但觀燈時隨行伴駕的重臣們,也要照規矩將天子送回宮中後,再參拜恭賀一番,才能各自回家。

趙頊的大駕從宣德門正門進宮,而宰執官照常例便是到了宣德門內再下馬。但今天王安石從宣德門西偏門進門時,卻被門卒給攔下,讓他在宣德門外下馬。

為王安石牽馬的從人上前分說了兩句,卻被當頭一棍打破了腦袋。混亂中,王安石的坐騎也不知被誰抽冷打了一棍,更把王安石也顛下了馬來。只是他身邊的元從多,沒有讓王安石出事。

從王旁嘴裏聽到了事情的經過,韓岡的眉頭就緊鎖了起來。

整件事聽起來像是個鬧劇,可他絕不會把今天的事看成是鬧劇。在場的每一位都不可能這麽看。

沒有人指使,誰敢在宣德門攔住宰相?

日日上朝,所有的宰執官都是在宣德門內下馬,怎麽輪到就上元節時,就必須在宣德門外下馬?

“這是分明要激怒相公。只要相公因此君前忿怒,便可攻擊相公不遜,無人臣禮。”

呂惠卿最近剛剛頂了曾布的職位,成為中書五房都檢正,本官又從太子中允一躍遷為右正言。而且看勢頭,過幾日,恐怕還有更進一步的升遷。如今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

呂惠卿發話,曾布便默然不語。兩人之間,關系明顯的很是微妙。

“即是如此,又該怎麽應對?”呂嘉問問道。呂惠卿說的話誰都明白,關鍵的是應對。

“當然是鎮之以靜,看看他們還有什麽招數?”韓岡開口道。他既然站到了這裏,肯定要出出主意。

就像方才呂惠卿說得,這分明有人故意要激怒王安石。以王安石的脾氣,肯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這樣可就要上當了。不如什麽都不做。

“玉昆!”王雱一下怒道:“大人可是宰相之尊。禮絕百僚、群臣避道。卻受辱於小卒,莫說大人的體面,就是朝廷的臉面,可是一樣也要丟盡。”

呂惠卿在旁接話:“但此事實在難以根究下去,不如按玉昆的想法,鎮之以靜,讓天子知道相公的委屈。想來他們也是沒有別的招數了,才會如此魯莽滅裂。”

能驅使得動宣德門守衛的,數來數去也就那麽幾個人。而其中手段會如此粗劣的,更是呼之欲出。

這一個指使者,查不出來都能猜出來,猜出來後就知道絕對不能查出來。

怎麽也得給天子留點面子!

“就算不能追究出主使之人,但傳話的、下令的都能追究出來,他們肯定會自己認下,倒是也可以將他們遠竄四荒。”

“但主使之人,連天子都要相讓。追究到底,天子也會難做。”

“可總有不能相讓的時候!”王雱憤然之言,更進一步堅定了王安石的決意。

“哪有這麽容易的事啊。”韓岡暗嘆了口氣,這事的確有些麻煩,王安石父子兩人都寧折不彎的脾氣。不像呂惠卿和他自己,為了獲得更多的利益,可以選擇妥協或是退讓。

就算是定了親的女婿,但韓岡的發言權依然不如呂惠卿,可呂惠卿也沒能說服王安石父子,韓岡也只能幹瞪眼。

寧從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韓岡過去倒是經常這麽做,但他敢於下狠手,都是順著形勢而來,可從來沒有背時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