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三載願終了(下)

黃懷信很少見到天子如此急切的模樣。

剛剛將用火漆封緘好的禮部試錄取名單呈遞上去,趙頊就立刻讓身後隨侍的藍元震將之拆開。根本不問黃懷信他方才去貢院,有什麽見聞,考官之中是不是有下情要稟告。接過拆開的名單卷軸,就立刻展開翻看了起來。

在最前面的十幾人中,趙頊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名字。趙頊微感失望,一路向左邊看過去。

看到一半,趙頊移動中的視線定了下來。盯著紙面上那一列的姓名、籍貫、年甲,以及入貢的所在,看了好一陣。便擡起了頭來。

“黃懷信。”他叫著下面內侍的名字。

“奴婢在。”黃懷信連忙將臉壓得更低。

“金明池裏的龍舟是你監修的?”

黃懷信一愣,“的確是奴婢奉旨監修的。”

“這事做得好。”

贊了一句好,示意跪在下面摸不著頭、但仍叩頭謝恩的黃懷信退下。趙頊將卷軸一收,問著身後的藍元震,“聽說王安石昨已招了韓岡為婿?”

藍元震是同提舉皇城司,京中的傳言消息當然知道得很多,韓岡的婚事也是他前些天向天子稟報過的。聽著天子明知故問,他仍連忙彎下腰:“回官家的話,正是如此,親事是在臘月的時候決定下來的。”

趙頊點了點頭:“代朕去中書恭喜王相公吧……有了個進士女婿。”

藍元震方才在趙頊身後,就已經看見了寫在名單上的“韓岡”兩個字。暗驚於天子對韓岡的重視,竟然不等正式發榜,就要先派人去給跟王安石說。

他湊趣地向趙頊拜賀:“恭喜官家又得一良臣。”

趙頊呵呵笑了起來,很是開懷:“本就是朝中大臣了……”

……

春雨綿綿。

比起數日前兩場讓王韶府中後院裏的水塘都漫起來的暴雨,今天這細細的雨絲才像是春天該有樣子。

雨絲落於剛剛生發的樹葉之上,都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從屋檐上滑下來的水流,才在墻角處的青石板濺起綿綿不絕的水聲。

兩株韓岡叫不出名字的小樹,剛剛生發的枝條,嫩綠中摻著嫩紅,掌心一半大小的新葉,在雨水的沖刷下,清新可愛。

韓岡發著呆,望著窗外沐浴在春雨中的庭院。寫了一半的文章攤在面前,手上的筆卻已經不知停了多久,筆尖軟毛上的墨跡都發幹了。

韓岡的性格和為人,讓他不習慣對他人暴露自己軟弱的一面。只有獨自一人的時候,隱藏在心中的情緒才會泛起。

今天就要出成績了。究竟是中,還是不中,都將在幾個時辰後有一個準信。

對於這等事關官場生涯的要事,再深的養氣功夫,也免去不了他心中的緊張。韓岡從來都不是淡泊名利的人,既然有心在這個時代一展身手,就不能因為一個進士資格,而被絆了手腳。

在水聲中發了一陣呆,韓岡渙散的視線又重新凝聚起來。自嘲稍微地笑了一笑,能做的都做了,心慌意亂的是等,心平氣和的也是等。結果都不會因為自己現在的心情而改變,根本沒必要去多想。

重新給毛筆沾了墨水,韓岡提筆揮毫。

王韶、王雱還有他自己三人猜測出來的殿試題目,韓岡已經模擬了五六份卷子,從不同的角度來評價新法推行數年來的優點和缺憾。最後到底取用哪一篇,就要看天子所出題目的偏向了。

不過這些文章基本上還是熙河、秦鳳兩路說得多一點,一方面提醒天子他韓岡的功勞;另一方面,這也是附和天子的意願,讓趙頊了解到他所想了解的情報。

如果沒能通過禮部試,現在寫得這些文字自然便是個笑話。只是一旦他被取中,就是他韓岡未雨綢繆的過人識見。

埋頭於筆墨之上,韓岡振筆疾書。自從去年年中開始鎖廳,這半年多的時間,他連續不斷地揮筆作文,平均下來,基本上就是兩日一篇的速度。時間長了,文筆進步是不用說了,而他寫作的速度則進步得更快上一分。

不用半個時辰,韓岡已經完成了一份二千余字的習作。就算在快速的書寫中,紙上的文字也沒有一絲一毫地歪曲變形,依然工整無比。舊時的近於三館楷書的筆力,幾年來,也更上一層樓,個人風格重了幾分。

慢慢地細讀著文章中的詞句。手上的筆在文稿上點點畫畫,幹幹凈凈的一份手稿,很快就被一團團墨跡的給充滿。

當屋外水落石面的聲音終於小了起來,韓岡也覺得他這篇文章已經改得差不多了。前後看了兩遍,他重新拿過一張紙,開始動筆謄抄。

一行行文字出現在紙面上,修改、刪減到只剩一千五六百字的文章,很快抄寫完了大半。

天色暗了下來,雨也快要停了。門外的走廊上,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