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波瀾因風起(上)(第2/2頁)

富紹庭頓時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為韓岡捉刀?!”

“捉刀?”富弼擡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韓岡是尋常的貢生嗎?看看他在陜西,在熙河做的多少事。卷子中說的那些事,都是他素日裏看的、聽的、做的、判的,早就明會於心,又何須他人捉刀?!”

富弼訓著兒子,憂怒於心。

他這個兒子,連怎麽挑人錯處都不會。對著刀鋒一口咬上去,崩掉牙不說,反手可就會挨上一刀!連個禦史都沒法兒做,日後真是不知該怎麽辦了。自己死後,又有誰來保富家家門?!

甜中帶糯的江米酒,富弼喝到嘴卻是滿口發苦。

想想自己的妻弟小山【晏幾道】,自從嶽父【晏殊】死後,除了喝酒寫詩,就做不了一件正經事,好端端的家業轉眼就敗了,新近作出來到詩詞,滿眼都是衰亡蕭瑟的味道,哪還有半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富貴氣象?

而自家的兒子不會做官,連詩詞都作不好,也就喝酒的本事能比一比,日後可怎麽得了?難道真的要靠著現在正做著參知政事,卻跟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女婿【馮京】嗎?

“但韓岡不過弱冠之齡,只是個幸進……”富紹庭還想爭辯,但在富弼嚴厲的眼神中,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不敢再說。

富弼冷哼一聲。

當初說新黨盡是新進、幸進,那是說給諸多熬著磨勘一步步向上爬的官員們聽的,要引起他們的同仇敵愾之心。但若是當真以為年紀輕輕,能力就會不足,那就是太蠢了——換做是他富弼,還有韓琦、文彥博,哪一個不是步步超遷,磨勘三年並一年,最後一步登天的?有些話說歸說,但心裏要明白,不能自己都給弄得糊塗起來。

“除非能挑出其中的錯,否則就不能說他差!”富弼教訓著兒子,“詩賦作得再好,若無治事之才,也不過是進翰林院做待詔的命。而如韓岡這般於軍事政事上皆有長才的,日後才有資格入學士院,少說一個邊地重臣,甚至宣麻拜相也說不定【注1】。”

父親給韓岡的評價這麽高,讓富紹庭重又看了看他的文章。只是看了一陣,還是不覺得有多好,擡頭又問著,“以大人看來,這文章中可有何錯處?”

“韓岡生長在秦州,在熙河為官三載,所歷種種,太平官兒一生也難逢上一次,河湟之事盡在其心中。為父若在政事堂中,那還好說,但現今數年不涉政事,想挑刺都挑不出來。”富弼擡眼瞥著富紹庭,“你若能找出其中錯處來,就可以不用跟著為父一直留在洛陽了。”

富紹庭聞之顏色一變,幹笑了兩聲,道:“兒子不成材,還是在家中侍奉大人的好。”

費了半天口水,富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富紹庭離開。

自家的三個兒子中,就沒有一個能讓他放心的。王安石倒是運氣,找了個好女婿……

不過韓岡越是出色,就越是危險,能看出他潛力的不只是王安石和自己。現在要找他錯處的人,怕是不會太少了,並不需自己多事。

拿起如意,敲了敲壓著席子四角的虎鎮,退到外面的樂班家伎便近前來,將方才停下來的歌舞繼續下去。

自己都致了仕,只要不被欺上門來,也沒什麽好多想的,元老重臣的體面天子總是要給上一點,李中師之所以被調任,也就是天子給他富弼面子的緣故。

至於朝堂上勾心鬥角的煩心事,讓還在做著官的文彥博去頭疼好了。

“戀棧不去,活該你頭痛!”

春風中,洛水畔,富弼白發銀簪,道袍隨風,望之有道骨仙風。輕輕擊掌,為曲樂伴奏,重又開始欣賞起家妓的妙麗歌舞來。

注1:在宋時,翰林學士院和翰林院是兩回事。翰林學士居於學士院中,身為兩制官,為“天子私人”,有草擬詔令之權,是朝廷重臣躍上宰執之位的重要台階。而翰林院,則是以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來侍奉天子,官名為待詔,也就是天子豢養的清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