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論學瓊林上(上)

從宮中出來,便已是酉時。而等韓岡回到王韶府上,二更的更鼓都在大街小巷中給敲響。跟著王韶、王厚說了幾句今天覲見天子的事,韓岡便自去睡了。

雖然他一向精力充沛,但在朝堂上,與天子對話時一邊要斟詞酌句,以防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但另一方面,也必須保證穩定的語速,及時回答天子的征詢。要完成這兩項要求,自是很傷精神。韓岡睡到床上的時候,希望日後能早日習慣這樣的對話。

而到了第二天,王雱遣人送貼來請韓岡赴宴。午後,韓岡應邀前往清風樓,結束了崇政殿說書的工作的王雱此時正在樓上等著。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這般清凈?”

韓岡上來時就有些覺得不對勁,坐下來後才發現,原本喜歡聚集在清風樓上的不第士子們,今天都不見了蹤影。

王雱笑了一下:“還不是玉昆你昨天的功勞。”

“都知道了?”韓岡問道,“聽葉致遠說的?”

“外面早就傳遍了。說是昨日在清風樓上,你被駁得差點要辭了進士出身,最後靠了天子遣使方才解圍。”

顛倒黑白的一番話傳到耳中,韓岡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是嗎?他們是這麽說的……”卻沒有半分動怒的樣子。

“玉昆你好像一點也不生氣。”王雱在葉濤那裏得知了真相,所以對韓岡的反應很是驚訝。

“何必生氣!”韓岡搖了搖頭,對那等人生氣純屬是浪費時間,“難怪今天清風樓上他們都不見人影。”

王雱一聲冷笑:“他們哪敢當面與玉昆你對質!”

“當然是不敢的!”

韓岡也同樣冷笑著搖頭。現在這群儒生,有幾人還有孟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膽魄?!別說千萬人,就是面對他韓岡一個,也根本不會有幾人願意第一個跳出來。都是太過於聰明,只會在背後嚼舌根。臨到關頭,就會讓別人上,而自己在後面等著撿便宜。

王雱和韓岡都有些憤世嫉俗,但也是看透了人心。戰亂時代,好勇鬥狠那是常事,為了一個目標,多少人前赴後繼,那也是不鮮見的。但如今的太平年景持續百年,人心早就軟弱了,也只剩陜西等一些戰亂不斷的邊地,民風依然驍勇。

“不提此等事,反正他們什麽都做不來。”韓岡問著王雱,“怎麽不見仲元?這兩次都沒有看到他。”

聽到韓岡提起弟弟,王雱的臉色頓時被一抹陰雲籠罩。雖然很快就恢復正常,但也沒有瞞過韓岡的眼神。

看了一眼韓岡,王雱嘆了口氣,“……此事也不瞞玉昆你……”家中不睦的事,時間長了終究還是瞞不過韓岡這個妹夫,還不如攤開來說,“這段時間,二哥夫婦兩人越發的不睦,日夜吵鬧,鬧得家宅不寧。現在也沒心思出來了。”

“天天吵鬧……究竟是為何?總的有個緣由吧。”韓岡不是八卦,王旁好歹是親戚,更是朋友,問上一句是應該的。

“……這是我那侄兒出生後的事,二哥覺得侄兒長得不像自己,所以起了疑心,這樣才鬧起來的。”

韓岡看了王雱的臉色,就知道其中的情況必然比他說的更為復雜一點。王雱和王旁兩兄弟之間的關系,變得如此緊張,不會是因為王旁覺得兒子不像自己,就會鬧到這般田地。王家的兩兄弟長相皆遺傳了父母,王旁才一歲兒子,就算跟王雱相像,也是不該讓他起疑心的。

先前問起來的時候,韓岡沒想到會是這等事,讓他原本想勸一勸的心思,一起都淡了。女婿是外人,嶽家的家務事能聽不能說,尤其是這等事關名節的閨房事上,更是不好插嘴。

王雱也不想提著方面的話題,喝了兩口酒,便問著韓岡:“玉昆今日覲見有半日之久,不知廷對之中說了些什麽?”

天子與臣子的私人談話,按道理說,是不能對外傳播的。若是被確認,追究起來就是個罪名,也就是所謂“臣不密,失其身”。但自家人,就沒什麽好掩飾的。何況韓岡與天子的對話,在宮廷那個四面透風的大漏勺裏,根本也是隱藏不住。

韓岡很幹脆地將與天子的對話,主要是關於新法哪方面的,一五一十地轉述給王雱。韓岡的一席話,王雱邊聽邊點頭,自己的妹夫是在不著痕跡為新法說話呢。雖然不是直接贊美,但彎彎繞的說話,反而會更有效果。

要是韓岡一面倒地說著新法的好話,等於是自毀前程。沒有任何他處任官的經驗,便說著天下州縣皆是樂於新法,天子要會相信才會有鬼。韓岡也只有以這等表面上的持平之論,再用事實為佐證,才會讓皇帝信之不疑。

王雱對韓岡對新法的表態,一百分的滿意,竊喜自己的父親沒有挑錯人。這等人才站到新法一邊,日後必然可以派得上大用。只是他的欣喜只保持了片刻。當聽到韓岡向天子推薦了張載進經義局,頓時就變了顏色:“玉昆,你怎麽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