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道華觜崖(二)(第2/2頁)

呂惠卿也笑了一笑,他看了看食欲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韓岡,卻又皺起眉來。雖然他賭著韓岡贏,但呂惠卿的心中,卻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韓岡敢說十斤重的鐵球會跟一斤重的鐵球落地一樣快。

“當真會是兩個鐵球或是秤砣、石鎖的同時落地?還是韓玉昆會變什麽術法?”他問著曾布。

曾布搖著頭:“不知道,還是眼見為實吧。”

“眼見的可不一定為實。”呂惠卿道,“子淵攫灰而食,子見而疑之。先聖都犯錯的事,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做到?”

子淵就是顏回。孔子率弟子周遊列國,在陳、蔡之地被困,糧食已盡。顏回出外找到一些米回來,烹煮時房梁上有灰塵落盡鍋中,顏回將沾了灰的一點米撈出來吃了,卻被孔子看見,便被誤認為是先師長而偷吃,非禮也。一直到顏回解釋清楚後,孔子為此而嘆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原以為眼見為實,誰知實際上眼見的未必可信。

曾布則念著孔子緊隨在後的一句話,“‘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這一句正合今日之事。韓玉昆說楊繪,就是說他是憑心臆測,到頭來也不一定可靠。”

“‘知人固不易矣。’”呂惠卿背著孔子那段話的最後一句,冷笑道:“先聖不知子淵。恐怕王相公也沒想到他這個女婿會有這一手吧?”

“但韓玉昆應該都算計好了。”曾布聲音突然透著陰冷,“……想一想,今天這個魚鉤如果不是楊元素咬上來,你說韓玉昆是準備釣誰呢?”

呂惠卿聞言一怔,但深思起來,臉色也變了。以韓岡步步算計的性格,既然在天子面前推薦張載,必然有所依仗。只看他今天說話作態,就知道必然早有準備。楊繪只是運氣不佳,想在韓岡身上表現,卻反過來被韓岡利用上了。但楊繪僅是個送上門來的意外,以韓岡的為人,必定在之前就找好了犧牲品。

只是籌劃階段的經義局,如今確定了職位的只有兩人。

“真是要多謝謝楊元素了。”呂惠卿幽幽說著。

“嗯。”曾布說得更為直白,“楊元素的確是幫你擋了災。至於王元澤,韓岡這個妹夫是不會跟他過不去的。”

三巡酒後,眾進士為天子的禦制詩寫了和詩。四百多篇七律,並沒有什麽出彩的,而韓岡的一首也還能湊活。但以楊繪的眼光,肯定是看不上,如果沒賭賽的事,他當是要擺出文壇前輩的姿態,好好落一下韓岡的面子,這樣也算跟北面的兩位有個交代。不過現在,就不需要為此多費唇舌。

楊繪起身,說了幾句場面話,就一馬當先,雄赳赳、氣昂昂地往華觜岡走過去,韓岡緊隨其後。已經等著這個節目等了許久的幾百號人,也都一湧而出,一起跟著往瓊林苑東南角的高丘而去。

華觜岡高約十多丈,是瓊林苑中挖了金明池後,用土石壘起來的幾座高坡中的一座。在華觜岡陡峭的北側懸崖下,有著一汪清池。湖面不大,比左近的金明池要小上許多。但正好就在華觜岡上,那座高樓延伸出來的外廊的正下方。站在外廊上,韓岡手扶欄杆向下望去。波光粼粼的池水,離著他估計有著五十米的距離。

上得高台的並不多,大部分進士都在池邊等著。二樓、底樓也用著一群人。而能站上三樓外廊的,基本上都是參加宴會的朝官,還有今科的狀元和榜眼——官場上等級森嚴,任何時候都體現得很明白。

除了幾名小吏,樓台上唯一的一名卑官,就是瓊林苑管勾林深河。他為這場賭賽準備好了實驗物品:“……石鎖倒沒有。這一塊,是抵門石,約摸有三十斤重。而這塊秤砣,則是正好一斤,乃是廚中所用。”

“玉昆,可以嗎?”楊繪問著韓岡,眯起的雙眼、翹起的嘴角,上面寫滿了得意。

韓岡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兩件試驗品,用腳推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重量,覺得沒有問題,便點了點頭。只是心中有些奇怪,為什麽他踢兩件東西的時候,瓊林苑管勾會有一下提心吊膽的神色掠過。

不過這些都是末節了。在林深河的指派下,兩名小吏一個抱起抵門石,一個拿起秤砣。樓上樓下一下變得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的手上。但就在這時,一聲高喝遠遠地傳來。

“且等一等!”

一匹奔馬,從瓊林苑大門處直奔華觜岡而來,看騎手服色,竟然是個宦官。到了樓台下,那內侍下馬,沿著樓梯跑上來。氣喘籲籲。韓岡看過去,竟然是童貫。

童貫喘了兩口氣,對著驚訝不已的官員們高聲道:“禦駕轉眼就到,天子有詔,此事稍停片刻。”

聞言便是一片喧嘩,竟然天子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