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攜眷西返家(下)

四月中旬,從歷法上已經算是初夏。

窗外已經能聽見蟬鳴,正午的陽光從南窗投射進來,使得屋中也帶了一點暑氣。

王旖從外面端了一杯涼湯進屋來。

她穿著一身鵝黃的襦裙,外套一件無袖褙子。內外都是棉布縫制,比起單薄的絲絹來,布紋經緯要粗上許多,但穿到身上也更為保暖一點。不似絲綢衣服要一層層裹得緊,以如今的氣溫,內外兩件就夠了。

韓岡手上正拿著顆珠子,對著陽光,一閃一閃的,耀著王旖的眼睛。

王旖走過來,放下為韓岡準備的涼湯,好奇地問著:“是琉璃?”

韓岡沒回答,張開手將她摟在懷裏。

一開始對此王旖還害羞得緊,但幾天下來也習慣了這樣的親近。頭枕在寬厚的胸膛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還是喚作玻璃更確切一點。”

同樣一件東西,天南地北的名字都不一樣。這個時代,很少有人會想著將名詞專一化,精確化。叫琉璃的,有的是琉璃瓦,有的就是玻璃。而叫玻璃的,有的指的是後世一樣的東西,但另外尚有一種水玉也被稱為玻璃。

韓岡手上的玻璃珠子,卻是真正的玻璃。微微還有點發綠,但可以算是晶瑩剔透,裏面也見不到一個氣孔,這也是將作監中名匠的產品,讓韓岡為之驚訝不已——其實到了南宋,透明澄澈得能做魚缸、花瓶的玻璃盞都已經普及開來,為此作詩寫詞的不勝枚舉。透明的程度要超過波斯的舶來貨,只是不耐熱水,不能做杯子,只能盛魚盛花。

韓岡依稀還記得玻璃鏡的制法。不是銀鏡——銀鏡反應的條件太苛刻——而是水銀鏡。用水銀融了錫後鍍在玻璃上,外面塗層保護漆就夠了。以宋人工匠的手藝,給了他們制作的基本原理,三五年內應該就能又成果了。不過這個的先決條件,是弄出透明的玻璃再說。

所以他設法弄來個一顆玻璃珠,如今的市面上,雜色的玻璃或琉璃飾品很常見,透明的也有,但透明到能做鏡子的看來只有宮匠。不過,要從宮匠手中拿到配方,獻給天子,那是最蠢的做法。自己一人賺也是很蠢。最好的辦法是組織人手起來入股。如果能早日將關西的豪族、商行組織起來,變成一個利益集團,對自己日後的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關西豪族對棉布的渴求,已經可以從中見到雛形。不過熙河土地不足,棉田發展潛力有限,日後到了一定程度,便會停滯下來。

但玻璃、鏡子不一樣,相比起農業對土地的要求,工業就少了許多,到時候,能用工業帶來的利益將他們捆到自己身邊。韓岡前兩天已經帶了馮從義去過了種諤府上,事先多多聯系,日後也好做事。一個穩固的根基是日後身居高位的先決條件,若是能成為一個利益集團的代言人,朝堂上永遠都會有一個位置的。

看起來回去後,就要與那些土豪們多多走動了,現在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應該可以輕易地拿到主動權了。他們都有心在京師擴展,韓岡作為王安石的女婿,當然是個最好的選擇。

……只是要打開京城裏的局面可不容易。

已經到了夏天,地方州縣都開始要忙碌起來,夏稅的收取工作是每年的重頭戲,而夏天又是雨季,雨多了有洪水,雨少了就是旱災,只要是合格的地方官員,都知道這時候就要開始做好預防措施來。

而京城之中,自汴河,物價的確稍稍低了一點下去,不過另一方面,物價降低的幅度,遠遠不及舊時春來汴河水運重啟後,南貨一下打了五六折的情況。都四月往五月去了,情況比起韓岡估計得要差得多。

也許是自己小瞧了京城商人們的財力,要不然,就是市易務內部有問題,呂嘉問沒管好下面人。但不論是哪一種情況,對於棉布在京中的推廣完全沒有好處。

“市易務……市易務……”韓岡將玻璃珠子放在桌上,指尖來回撥弄著。

昨天王雱來訪,與韓岡說起此事,王旖在旁也聽到的。見著韓岡心不在焉地念叨著,轉頭問道:“還在想著市易務的事?”

韓岡一笑,屈指將玻璃珠子彈開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管不來的,也是白操心!”

“只是大哥還說要舉薦官人……”

“我可不趟那渾水。現如今,呂吉甫和曾子宣明爭暗鬥,嶽父怕是頭疼得厲害。我要插足進去,你爹爹的頭會疼得更厲害。”

曾布曾經一肩挑著十幾個職司,不過因為呂惠卿的到來——更是因為不符合組織原則——他的權力被轉移了一部分出去。現在,已經是翰林學士的曾布,官位雖仍在呂惠卿之上,可他在新黨中卻是很難再有以前那般一人之下的地位。看趙頊和王安石對呂惠卿的安排,甚至有將他越過曾布,提拔成新黨第二號人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