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閑來居鄉裏(八)

通往崇政殿的走廊上,呂惠卿與判太常禮院的常秩迎面碰上。隨口問了幾句,便各自拱手別過。

太常禮院的主官地位不高,難得有機會去崇政殿奏事,今天是為了三皇子趙俊的生母宋婕妤的金冊而來。

四月初一,宋才人為天子誕下皇三子,賜名為俊。近日,宋才人因此而晉為婕妤。名位高了一級,自然要以金冊冊封。

天子有後,乃是大宋的喜事,群臣皆上賀表。但呂惠卿還記得四月初群臣朝賀的時候,在上的天子笑得開懷。而在下面的雍王趙顥則笑得極為勉強。

天子既然已經有了親骨肉,做兄弟的不論之前有什麽心思,現在都可以收一收了。

不過兩個月前,天子笑得開心,但現在,應該就沒有什麽笑容了。

呂惠卿腳步沉重,已經六月末了,天氣依然酷熱難耐。走在宮廷中,雖然沒有蟬鳴讓人心浮氣躁,但迎面吹來的穿堂風都是熱烘烘的。

天上的一點雲翳都不見,熱辣辣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直曬到地面上,從殿閣頂上的琉璃瓦反射下了的陽光,眩得兩眼發花。

前幾天王安石領著眾宰輔去東郊祈雨可以說是白費了工夫。

今年氣候幹旱。尤其是京東京西還有河北,都接連上報旱情。

中原一帶,今冬就沒怎麽下雪,幸好春天的幾場透雨讓地裏的莊稼不至於絕收。不過夏收之後,雨水又沒了,兩個月滴雨未見,莫說陂塘湖泊幹得底朝天,就是汴河水都低得只有一尺余。

為了此事,上上下下都已經緊張了起來。唯一可以慶幸的,就是夏糧早就收入倉中,至少不會擔心今年中原、河北會有太重的饑荒。

前日天子接連下詔,“凡河上諸水硙、碾、碓有妨灌溉民田者,以違制論,官司縱容亦如之”,為了灌溉田地,一點水都不能再浪費了,連水力驅動的石磨。碾子和水碓都不給使用。否則就是違制——違逆聖旨,這個罪名可足夠重了——而且官員若是縱容不理,亦是同罪。

同時為了讓汴河保持通航,汴口兩月內開放了八次,湧進來的黃河水不僅讓汴河水位恢復到六尺定深,同時湧進來的泥沙,也順便將河口到東京的這一段河床又擡高了半尺。汴河中行駛的綱船竟比兩岸的屋頂高,這屋上行船的情況越發的變得嚴重。

汴河還是小事,只要加高堤壩,保持通航,就不會有太大問題。最讓人的頭疼的,就是旱災之後的災情。自來旱蝗並發,夏季大旱,下半年多半會有蝗災。就算不是今年,明年也會有。到時候,饑荒恐怕就難免了,就不知常平倉能不能有所準備。

呂惠卿越發地覺得從裏到外都是讓人煩躁。

京東京西好辦,因為靠著京城,常平倉的情況由中書一手掌握,三五日就是遣人去檢查一次。為了能保證京城糧食的穩定供給,沒有人敢疏忽大意。但河北東西二路,就很棘手了,舊黨盤踞的河北,青苗法本來就推行不利,今夏旱情,河北的告急奏疏又是來得最勤快的,王安石都已經在考慮著是不是要派得力之人去兩路進行察訪,以防其中有人借此生事。

正思忖著,呂惠卿腳步一停,已經到了崇政殿的殿門前,讓閣門官入內稟報了,就在門前等著通傳。

趙頊此時正看著河北東路轉運判官汪輔之的奏章,聽到呂惠卿受招而來。命其入殿後,便拿著這份奏章對他問道:“呂卿,汪輔之的這份奏章,但言文彥博至大名之後,只知邀客飲宴,公事從無一顧,不知你說該如何處置?”

在趙頊身邊久了,雖然天子只是拿著奏章來詢問,呂惠卿還是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傾向。明白了趙頊的心意,他就知道該如何回答。拱手回道:“回陛下的話,以臣之愚見。元老重臣,不當以瑣事拘之。若以汪輔之奏疏為是,恐有失陛下優待前朝元老之本意。”

呂惠卿的回答,趙頊很是滿意。不以政見有別而籍故傾軋,能秉公直論,這才是純臣。

“正是此理,汪輔之不知朕意,掇拾元老細故,不可留於原任。”親提朱筆,在奏章上幾筆寫下判語:“以司空舊德,故煩臥護北門,細務不必勞心。輔之小臣,敢爾無禮,將別有處置。”

轉過來,呂惠卿卻又幫著汪輔之說起話來,“不過汪輔之也是忠於國事,雖不明陛下之苦心,也不便責之過甚。”

“自是如此,著中書將其擇地遷轉便是。”

優待元老歸優待元老,趙頊知道從道理和法規上,汪輔之做得並沒有錯。要是嚴加懲罰,日後誰還敢監督那些老家夥?將汪輔之調離而不是貶官,也能讓元老重臣們明白,國事不是由著他們亂來的。天子可以優撫他們,但他們也得自重才是。

將汪輔之的奏章放下來,趙頊問著呂惠卿:“呂卿,祈雨之事可定下了?”